扶襄十六、挑燈看劍劍不語(上)


    聽到“扶襄”這個名字時,竟沒有想像中的恨怒。


    “倒是左丘家主高估了扶襄。”


    她是如此說過的罷?原來,自己竟連對那個小女子的心思也高估了麽?在她做出那樣的事後,在將這個人冰封在記憶死角恁多日,在聽到了她的名字時,為何胸臆間竟沒有滔天怒làng捲起?


    越國南疆,距此二百裏。


    她在如此近的地方,玄風放蹄縱馳,或許不及半日


    這倒奇了,不及半日又如何?既然無恨無怒,難道還要去尋她不成?縱然對麵相逢,她也隻不過是一抹過眼雲煙,了不起,會是沙場之敵……


    扶襄,你可有資格成為本王的敵人?你須明白,縱然你認為你曾打敗本王,那場敗績也不足以讓本王將你列入敵榜,倘使那場越國大捷當真出自你的手筆,或許……


    一念至此,他無聲發噱。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元帥一人獨坐獨笑,可是有什麽喜事?”


    映進眼簾的那襲寶藍袍衫竟是前所未有的礙事,左丘無儔眄向進帳者,冷道:“南蘇家主還未迴京?”


    南蘇開滿麵純真,一雙俊眸恁是柔軟多qing,怯怯道:“南蘇來這營中不過才有幾日,元帥這麽快便厭惡了人家不成?”


    “……”這廝詼諧狡賴不是一日,但這齣卻是頭一迴現,竟將堂堂安王爺三軍大元帥左丘家主給寒住了。


    南蘇開見狀真箇是前所未有的開懷,仰躺在帳下矮榻上,撫掌大笑道:“無儔也有結舌無語的時候吶,可曉得本家主的威力了?”


    “你的威力……”左丘無儔曲起食指以指節處輕挲下頜,悠閑聲道:“不是幫著王上查看左丘家謀逆忤上的證跡麽?”


    原、闕兩國聯手犯邊,時辰趕得太巧,巧得王上疑竇叢生,於是在左丘元帥趕赴南疆之際,軍中多了南蘇開這位監軍大人同行。箇中,自有萬分的微妙。


    南蘇開乃世家家主,軍中不能怠慢,而南蘇家主此遭所負的王命,必定能使兩位家主麵麵相對之際無法心無芥蒂,也必定令得兩位家主身後的兩大世家無法轉向事外。軍中微瀾,朝堂波濤,雲王這步棋,走得不弱。


    南蘇開垮臉哀聲道:“王命在身,身不由己,無儔該曉得南蘇為何不願做這勞什子的家主了。”


    左丘無儔眸內冷芒一現,“你想借這個機會卸了這家主的擔子?”


    “這個機會不是天賜的機會麽?你也動作了一陣子,如果南蘇開在這個時候博一個督軍不利的罪名,這家主的擔子自有有心人搶了放在自個兒肩頭不是?”


    “而如此,左丘與南蘇兩家便要打破假麵和平,正趁了王意?”


    “正是。”南蘇開愈想愈是完美,嘩地打開摺扇,風chui發動,清閑自得。


    “你可否想到,若是由另一個人做南蘇家主,若是這個人當真為王上所用與左丘家為敵,我會如何?”


    南蘇開微微怔住,旋即又風流無限地笑開:“隨你了。”


    左丘無儔掀了掀眼尾,頷頤道:“哪些便好。”


    “呃……”即將得償所願,南蘇家主心qing一派風光,拉起長長尾間沉吟了須臾,目內添了促狹謔意。“剛剛那個故事湊巧南蘇也聽到了哦,敢問那位扶參贊是何方高人?”


    ……


    元帥帳內振聾發聵的巨響,濁世翩翩的南蘇家主抱頭躥出。


    未過幾日,兩大家主軍中失和的密報呈至雲王案頭。


    扶襄十七、挑燈看劍劍不語(下)


    又是一個炎炎夏日。


    阿薩糙原一場大捷將蠻族主力徹底摧毀,之後二十日內,三五場零星小戰,對陣的俱是些垂死掙紮的烏合之眾。大捷一月後,蠻族僅剩的兩家部落向越王遞jiāo了降書,世世稱臣,代代順服。


    大軍在烏蘇城內整頓休養,隻待肅清些許殘餘,即是得勝還朝之期。


    然而,這南疆的天氣並未因捷報連連而有絲毫收斂,依舊驕陽如火,依舊的燠熱難耐。


    龐三河粗中有細,憐惜扶襄女兒家身嬌體弱,送她住到了當地的避暑勝地,位於烏蘇城外的七裏莊。


    七裏莊終年林蔭蔽日,山有飛瀑,地有流泉,有稱“南疆綠洲”,住了兩日後,扶襄認為自己已是樂不思蜀了。


    “扶姑娘,這林子太深,咱們還是迴去罷。”


    “你在這邊等著,我去去就迴。”


    身後小婢雖唿喊阻止,阻不住伺候未久的扶姑娘尋幽探奇之心。


    所謂人間好時節,無外就是“chun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清風冬有雪”而已。在炎日之下,有斯樣暑意全消的來處,怎能輕易錯過?


    順著一泓清泉,密林逐漸稀疏,漸現一方碧藍如茵的開闊地,立時,她如尋到寶般的開心低笑:在此小睡片刻,可謂人生極樂享受了罷。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chui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確飛快,弓作霹靂弦驚……”


    溪水邊,竟有人仰躺高詠。


    隻不過,在這等清淨自在地吟詠這等殺氣凜冽的詞句,還真是大煞風景。


    而同一時間,大煞風景者也發現了她這個闖入者。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那人瘦長身軀一躍而起,向她行來。


    “迫而察之,灼若鞭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姑娘,請問芳名?”


    她啼笑皆非。


    “沒有名字麽?”那人摸了摸頭,似有不解。“在下為你起一個名字可好,看姑娘你膚若珍玉,瞳若秋水,就叫……”


    “扶襄。”


    “……嗯?”


    “我叫扶襄,閣下不必為小女子費心思量。”這位仁兄身軀單薄,斯文俊秀,衣著帽飾不落俗套,目光神qing中卻透出一股子童稚之氣,若她不加以製止,興許他當真會為她張落一個名字出來。


    那人眼睛倏然大瞠,指尖驀地對準了她,吼道:“你是扶襄?那個把蠻族趕盡殺絕的扶襄?”


    “扶襄”如此知名麽?她囅然,道:“兩兵對陣,各為其主。”蠻族人連攻三城,屠殺民眾難以計數,越王豈能容他們再立於世?


    那人摸了摸後腦,貌似頗為困擾,訥訥說:“我沒有指責姑娘,隻是姑娘為何不將蠻族的大都司留下?沒了他,這世間便沒有第二個人幫我讀焚羅文了吧。”


    她眯眸。


    “在下千裏迢迢趕來,就是為了找大都司,如今他不在了,在下豈不是白白走了一遭?這……這要如何是好?我實在是有些不甘吶,姑娘,你說我該不該生氣?”


    她纖軀向後疾掠,避過突如其來的一擊。


    “姑娘,你躲什麽?”那人擰著眉氣問。


    “你打我,希望我不躲?”


    “你誤了我的事,我很是生氣,看你生得好看,隻打上一拳,便不氣了不是?你這樣躲,我更氣,更氣之下,一拳怕是不行了!”一話未落,那人攥掌成拳,又飛撲過來。


    扶襄心底微驚。這來者看似招式平常,步法無章,竟是粘纏詭奇得緊,縱然是引以為傲的輕功也一時不能助她脫身。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chui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伴著對方這聲聲高誦,身形步法越發的如影隨形,避之不去。她覓得了一線空隙,問:“你找大都司,僅是為了讓他幫你讀焚羅文?”


    “哇呀呀!”那人bào跳如雷。“你竟然用了一個‘僅’字!你可知正是因為這‘碩果僅存’的‘僅’字,我永遠不知道老娘對我說些什麽了……”


    “我識得焚羅文。”


    “我家老娘惟有我一個兒子,她撒手一去……”


    她好整以暇,耐心十足的:“我、識、得、焚、羅、文。”


    那人總歸聽清了,眼存狐疑地將她從頭到腳掃過,“你是怕挨我打誆我的罷?”


    “何妨一試?”


    “好,試便試,你且等著。”


    那人邊掀開衣袖探囊取物,邊欺近了過來,待扶襄警覺有異,已是晚了……


    異香盈鼻,地暗天昏。


    扶襄十七、錦緞軟幕識輕塵(上)


    啼笑皆非。


    扶襄看著眼前男子,能述盡當下心qing的,惟有這四個字。


    “冉公子,閣下以輕塵香將扶襄帶到這裏,隻為了讀一封信?”


    迷香襲鼻時,她以為自己長年捉雁一朝雁啄眼,遭了蠻族殘餘的暗算。醒來後,入眼的是緞帳絲幕,雕樑畫棟,再轉眸,兩位遍身羅綺的垂髫少女溫柔含笑,俯腰籲問可有不適。


    隨之,她曉得了那人的身份,冉輕塵。居然是冉輕塵。


    在此亂世,聞名全國的除了軍中神祇左丘無儔,及與之齊名的靜王世子嵇釋,還有三大公子。


    補之公子越補之,越國貞秀太後義子。


    暮瑛公子沈暮瑛,葉國和碩候爺長子。


    輕塵公子冉輕塵,原國王族旁係子弟。


    這一位,便是冉輕塵,傳說中秀雅出塵驚才絕艷的輕塵公子。


    但見這位輕塵公子雙手支頜,一雙星眸忽忽閃閃,誠摯道:“正是為了讀信。”


    “在林內溪邊不能讀?”


    “既然要勞動姑娘為在下做這等大事,當然要讓姑娘舒適些。”


    “……”扶襄撫額。


    “請問姑娘此下可有時間為在下讀信?”


    “……輕塵公子認為呢?”


    冉輕塵認真思忖了少許,道:“既然姑娘得暇,在下不勝感激,勞煩了。”


    “……”這個人,當真是與補之公子偕肩的三公子之一麽?她睞向這人身側的兩位花樣美婢,希望得到解答。


    兩張俏臉不約而同地汗顏垂下:自家主子,著實無法令身為侍女的她們與有榮焉呢。


    扶襄忍俊不禁。


    因為大戰已捷,因為麵對的是一個雖然奇形怪狀卻無法讓人生厭的人,處於此間的她,盡管不知向在何處,卻將這趟意外之行當成了一場度假,愜意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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