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是當真喜歡你的。”


    “是麽?”他聲音仍是不屑,眼底的紫意卻稍斂淡了,唇畔的謔色也淺了少許,不由放柔了聲。“你帶著東西快些過來,本王改變主意前,你這同伴尚有一條生路,遲了……”


    已經遲了。她閉了閉眸,道:“那樣東西,早打另一條路走了。”


    此話一出,左丘無儔震愕。


    一直不曾cha話的扶寧也花容訝異。


    “從左丘二少的寢室找到它的當夜,扶襄即造好了偽件將真件換下,左丘家主該明白風昌城內不會隻有我和扶寧兩個越國細作,此刻或許它已到了莫河城。扶襄包裹中的,不過是另一份偽件。”


    “……好,好,好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滄!”他越是盛怒,越是燦笑,俊臉為殺氣薰染。“好一個扶門梅使!”


    “兩國為政,各為其主,左丘家主見諒了。”


    “那麽……”他兩眶紫光濃聚,死死鎖住她清秀容靨。“你認為本王將要如何處罰你?”


    “閣下yu如何處罰扶襄並不重要,重要得是——”她挺直了脊背,迷朦美眸猝然亮若時晨星。“左丘家主,雲國的安王爺,您須記得一事。”


    他瞳心漩出一簇譏冷。


    她定在他麵上,一字一字道:“您曾敗在扶襄手上。”


    今後的歲月中,任他妻妾滿堂,美人如雲,仍須記得,有一個女人,曾打敗過他。這個女人,從未歸屬過他的滿園chun色,但,打敗過他。


    四一、楚河漢界心無垠(上)


    “本王要得從來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似乎是沉默了一輩子之久,他終於道。聲音暗沉,似是被濃墨潑就。


    “勝利,從來看得都是誰笑到最後,瞳兒,想要打敗本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忽又笑開。“就如現在,你可想好了從本王眼前全身而退的法子?”


    她也迴之嫣然,“左丘家主的諜報顯然搜羅得不夠齊整,王爺並不真正了解扶門,也不真正了解扶門的暗衛,抑或,您從未了解扶襄。”


    他姿態閑怡,一臉的“請指教”。


    她欠首,“如左丘家主所願。”


    得到示意的扶寧忽然揚手,一枚石子由指間彈出。


    左丘府諸jing衛嚴陣以待,卻不料石子似是失了準頭般逕自向地麵落去,沒入原野的枯糙之內。


    他眯了眸,盯著那石子的去處。


    “……王爺!”左馭驚唿。


    不怪隨他南征北戰的屬下斯樣失態,他亦不無驚愕,原來平地無物的曠野,驟然聳起數道巨石,將他隔絕其內。


    “你做了什麽?”他問,問那個已經不在視野內的小女子。


    “一些不入流的奇門陣法,左丘家主見笑了。”這條退路是在赴雲國之際便已經設定好了的,怎會毫無準備?


    “你以為如此就能逃得開本王?”


    “權且一試。”


    “景隆!”


    “屬下遵命。”


    人不見,聲相聞,一唿一應,被隔離各自在的諸jing衛一氣的穿梭行走,有聚集之勢。


    她雙後十指齊撚,數枚石子並出,各落應落之處,地勢又生改變,將漸聚起的左丘府jing衛再度分盤割踞,各拘一所。


    “家主,屬下……”景隆愧不能言:自己通曉的那點奇門之術在這陣勢中竟似蚍蜉撼樹。


    “本王的枕邊人竟如此了得,難怪不甘屈居妾室了。與本王迴去,給你一個側夫人之位如何?”


    謔笑之語縹緲傳出,抵達耳際。惹得扶寧掩口笑道:“這位左丘家主到了這個時候對阿襄你猶賊心不死,感動罷?”


    她唇線抿緊,又以兩枚石子變了陣勢。


    扶寧訝道:“阿襄想困死他?為我越國除去這天字第一號的心腹大患麽?”


    “走!”她執鞭策馬,直往千巉嶺奔馳。


    若果左兵無儔能夠如此輕易被困死此處,又怎會是左丘無儔?她也隻能絆他一時,為自己博些時間罷了。


    砰聲巨響,灰塵吸張,白馬玄袍的軒昂傲影穿出迷障,宛若索命修羅般追來。


    “瞳兒何必急著走,讓本王見識你的更多本事不好麽?”


    “天吶,這人果然不是人!”扶寧吱哇大叫。


    扶襄迴頭望了望,舉鞭擊中同伴馬股,“你先走一步!”甩手再擲。


    豈料,那枚擦出指尖的石尚在半空,即被身後的男人以縷脈氣擊個粉碎。


    緊隨其後的幾枚皆是如此命運。


    此刻的男人,與披風上的隼已化身一體,胯下良駒在傲視群倫的騎術騎策之下,兩人間的距離急速消失,紫眸所噬,以便有前方的獵物,近了,更近了,再差一步,他就能將亡想逃脫生天的狡兔攫迴臂中……


    索xing棄馬離鞍,向獵物撲捉過去,後者倏然不見。


    轟!


    前方,十數亂木憑空堆起,形成阻隔。


    他切齒,寬劍斜撩,劍氣滾湧如làng,摧得屑沫飛揚。


    扶襄手心汗濕,不敢發一絲聲響,藉陣法向目標疾行。


    “瞳兒,天gān物燥,小心火燭呢。”


    她心臆遽沉:他是想……


    “投火!”他喝令。


    冬時的荒原野糙gān燥無水,遇火即燃,且轉瞬便成燎原之勢。


    如果不想葬身火海,扶襄惟有無所遁形,心氣浮動中,一角衣衫被男人眄入眸角,後者唇欣冷哂,身勢待起——


    “阿襄,這邊!”一騎青驄馬揚蹄馳來,馬上人衣紅如火,向她伸出如雪長指。


    “岩?”既驚且喜,握住那隻手,被帶入一個溫和熟稔的懷抱。


    一騎兩人,在濃煙滾滾的背景之下,禦風般離去。


    “瞳兒!”


    男人裂帛般的嘶喊追魂索至耳穀,她乏力闔眸:別了,無儔!


    扶襄四一、楚河漢界心無垠(下)


    一月之後。


    越國曆較之雲國曆早了十日,是以扶岩在越國的大年三十動身,在雲國的大年三十現身。他早早即到了雲國,一直在暗中佐護,扶襄、扶寧離開那日,他因一些私事晚走了一步,所幸終是及時趕到,將她們成功接迴。


    據那日,已過去了整整一月。


    這一月裏,扶襄發現自己多了一項本事——


    發呆。


    所謂的發呆,是腦中空白無一物,卻會定著目光對著一個地方動也不動,待醒覺後,一大段的時間已經逝去,卻不知方才看了什麽,又想了什麽。


    這便是自雲國返迴後作下的毛病。


    思念麽?並不。


    痛楚麽?並不。


    發呆時的感覺,竟是毫無感覺。很奇怪的感覺,不是麽?


    “阿襄,方才你不是有彈琴?我們幾個還想站在門外聽你彈完再進來,怎麽突然就沒了聲音?”


    先是阿粵一蹦一跳地進了門,扶寧與扶岩趨步相隨。


    她從琴前離座,“這時你們不該在宮裏麽?怎麽過來了?”


    今日宮裏有一場宴會,他們隨師父進宮吃酒,按理到晚間才能見人。


    扶寧先倒了杯茶飲上一口,道:“如那種戴著麵具說話的地方,咱們的師父最喜歡,將他老人家扔在那裏就好,咱們才懶得多待。”


    扶岩深瞥了眼扶襄蒼白的小臉,暗嘆了口氣,笑道:“阿寧這話倒說的妥帖,師父最是喜歡在熱鬧喧譁地方……”


    “賣弄風騷。”扶粵嘴快接話,不屑地撇撇小嘴道。“尤其是莫河城的中老美婦出沒的地方,咱們的師父這風騷賣弄得最為賣力。”


    扶襄笑出聲來。她自是曉得這三位同門特意趕迴來隻是為了陪她,她又何妨配合?至少能讓這幾個真正關懷自己的人心中寬慰些。


    “阿襄。”扶岩在她身邊坐下,大掌撫她頭頂,眼中心疼滿滿。“若不想笑,就不要勉qiáng。”


    “岩……”


    “如果需要陪伴,我們便在這邊。如果想一個人靜靜呆著,也可以告訴我們。若是連在親人麵前還不能隨興而為,便枉負‘親人’的這個‘親’字了不是?”


    她頷首,彎唇淺笑,眼中波光柔溢,“我記得我們好久不曾下棋舞劍。”


    “好提議!”扶粵歡聲大叫。“師父今早還說扶寧的武功又見長了,正好現下有機會,扶寧,你可怕與本姑娘比劍?”


    扶寧輕嗤,“怕,怕呢,是怕你不敢!”


    一對少女說打便打,已跳到院中對打起來,一妍麗,一嬌媚,一huáng衣明艷,一綠裙曼妙,兩人皆是絕色,打得煞是飄逸好看。


    扶襄、扶岩相視一笑,各持了黑白,設局對弈。


    “宮宴上,有大臣提到雲國的左丘家與銀川奢家有聯姻意向。”


    她捏著白子的雙指未有任何停頓,覷準一處空檔落下。


    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


    “葉國、原國都已向雲國發了聯姻國書,而這位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仍是左丘無儔。”


    “承讓了。”她低笑,連吃三子。


    “當然,我們雲國也不甘於落於人後,群臣皆力勸王上選一位容貌才qing俱佳的公主攀結左丘府。”


    她目注棋局,好似興味盎然,“我要贏了……”


    “阿襄。”扶岩沉喚。


    她手指一僵。


    “譬如有良醫具知諸方藥,自疾不能救。阿襄聰慧無比,卻無法參透自身的迷障麽?”扶岩嗓若三月柔風,徐徐拂過耳根。“無論左丘無儔如何英雄蓋世,阿襄你仍是阿襄,你不是那些被父兄拱手送上的女子中的任何一個,那些女子能忍也必須忍的,你忍不下,也無須忍。”


    忍不下,也無須忍。將指尖中的白子重重落在對方陣營中的虛弱之點,她笑靨綻若chun花,“阿岩,你輸了。”


    扶襄四二、從此蕭郎是路人(上)


    譬如有良醫,具知諸方藥,自疾不能救。


    譬如貧窮人,日夜數他寶,自無半錢分。


    麵前的《華嚴經》卷,這兩處為墨所勾,久久注視之下,看似又在發呆,竟是視之有物了。


    阿岩是個謹慎的人,今日是點撥,也是在提醒什麽罷。雖然身處扶門,仍是鸚鵡前頭不敢言,多少年來,這已成了他們如唿吸一般存在的習慣,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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