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


    “本王無意重複。”


    “奴婢遵命。”她退開一步,恭請家主大人先蹬華輿。


    那廂,扶寧向她拋個媚眼,獨自一人輕輕快快獨乘馬車去也。


    左丘家主的駕輿果然足夠大。扶襄扶公主端踞一角,與高坐車廂前處的左丘無儔隔了幾近丈許。而這道黑絲織毯鋪成的楚河漢界,雙方似乎都無意逾越。外間望車斷測出的親融qing境,此處從未上演。


    “稷辰公主。”


    “家主請講。”


    “你可曉得本王為何要來邀請公主?”


    “……稷辰不知。”


    “本王很不喜歡有人借用本王的聲名在外行事。”


    “這……”稷辰畏意更甚。


    “不過,公主是個例外。”左丘無儔眼眸生笑。“本王很願意讓公主成為那個例外。”


    “多謝家主……”


    “不問本王為什麽麽?”


    “……為……為什麽?”


    “本王暫且賣個關子,留待後說罷。”


    “……”稷辰愕然。


    扶襄為公主呈上一盅香茗,麵相恭謹,卑微無聲。


    他紫瞳略眯,“為本王倒杯茶來。”


    車外一門之隔即有隨從隨時待命,此時卻無人應聲。扶襄移身過去,斟滿一杯普洱,雙手奉過頭頂。豈料,車輪突來顛簸,滿杯的水傾灑在了家主大人的前襟。


    稷辰驚唿。


    扶襄失色,惶惶然跪禮陪罪:“奴婢該死,請左丘家主恕罪!”


    “死的事暫且放在一旁。”


    男子巋然如山,淡聲道:“先替本家主將衣服擦gān才是緊要罷。”


    “是!是!”她如夢初醒,打袖內取了巾帕,直起身形,拭抹他衣上水漬,手忙腳亂間,別在髮髻的一根簪險險劃上家主大人的玉麵。


    所幸後者避得快,出手也快,長指一個曲勾便將那根素簪扯下。頓時,一頭少了束縛的青絲滑落下去,絲緞般撲散了男子整麵胸襟……


    十六、山高路險須少語


    藍騎山。風昌城之南。


    藍騎山西峰高岩峭壁,山勢巉岩,路險林密,向來少有人攀登。東峰則清泉潺溪,綠稠紅濃,曲折環繞,最宜清閑人士遊賞徜徉。


    而今日,雲國幾大家主各攜伴遊齊聚此處,卻逕自向西峰驅馳。


    “阿襄,方才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左丘無儔把你趕迴來了?”車下顛簸不止,車上的兩人一邊竭力保持平衡,邊以唇語低談。


    扶襄迴以一笑,“我觸到了左丘家主的禁忌。”


    “什麽禁忌?”連她這個最擅長搜集的qing報高手也並未搜集在冊?


    “你的資訊裏,左丘無儔對女人極為挑剔,長者為其所納的侍妾概不寵幸,外邦所進貢的美人皆被他賜予下屬。對此,你不覺得奇怪的麽?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長在那樣的一個門第裏,又生在雲國這民風豪放的國度內,如此定力不覺得太過了?除非……”


    “除非什麽?”扶寧對此也曾百思不解。


    “除非他身有暗疾,或……”


    “暗疾?!”扶寧差一點便尖叫出來。


    “或者心有怪癖。”扶襄推開車窗,望著窗外景致,迴首道。


    扶寧眸仁放亮,問:“你試出來了?如何試的?試出了什麽?”


    “他不喜歡女人與他過於親近。”


    “怎麽講?”


    “或者說,他不喜歡女人與他直接觸碰。方才,我故意灑了他一身的水,以帕子為他擦拭時他尚能夠容忍,但當我髮絲掃到他的臉上之際,他當即便怒了,厲聲叱我下車。”


    憶起剛剛qing境,扶襄笑意晏晏,那男人剎那間的丕然色變,實在是樁趣事。


    “你常說他對邊夫人如何深qing,當年有長輩施壓,他無法娶其過門,如今他大權在握,邊夫人也已喪夫獨居,納其進門當是輕而易舉,為何不見動作?難道會認為那樣一個人會忌憚祖宗的威嚴不敢越雷池一步?雲國未出閣的公主、郡主都可以私設麵首,王室對此也未嚴加過問,可見雲國人對女子的貞cao並不看重,依我想,他不娶邊夫人,是因他個人心理上的怪癖,他無法去碰一個曾經屬於過別的男人的女人。”


    “或者是少年的初戀qing懷已過,qing愛已淡了呢?”扶寧依據常理推斷。


    “或許。”扶襄唇角笑意未收。無論如何,能打破那人的溫和麵貌,很是讓人喜歡。


    “你一人迴來了,把公主那隻小綿著獨自留在那處,妥當麽?”


    “如此計較的一人,倘若當真碰了公主,定然是有幾分喜歡,恐怕整個越國甚至連王上也要為此額手稱慶。何況,我們的公主殿下從來就不是小綿羊……”她陡然一頓。


    扶寧眸光一定。


    待車門拉開,車外人探進一張俊臉時,車內的兩人皆已換就了恭順拘慎的容顏。


    “襄兒,你怎不在本家主為你準備的車裏?讓本家主好生的找。”


    錦緞藍袍的南蘇開閃身跨上車來,車廂空間立刻變得窄小侷促。


    “南蘇家主。”扶寧頗有誠意的提醒。“您是貴人,不該和奴婢們擠在一處的。”


    南蘇開苦顏搖首,“有什麽法子?我的襄兒不肯和我同車,我也隻有來找襄兒。”


    “這車馬老車板也薄,外麵山高路險的,以您的金嬌主貴,著實委屈呢。”


    “有兩位美人相陪,本家主樂哉得很吶,哪來委屈之說?”南蘇開欺身湊近這伶牙俐齒的小女子。“告訴本家主,你叫什麽名字?”


    “怎麽?南家主難道又看上奴婢了不成?”


    “……姑娘好直白。”


    “我可以再直白一點。”扶寧正色問。“敢問南蘇家主到底意yu何為?您將阿襄拉進您的煙幕戰,為得是什麽?”


    南蘇開眯細雙眸,綻開一個如狐狸般的微笑,道:“在本家主迴答姑娘的問題之前,姑娘可否先告訴本家主,你們二位是何來歷?你們不是普通的奴婢,相信看得出這一點的不止本家主一人。”


    “我們乃雲國的良家子。”


    “自幼接受jing心培養、專為各國王室子弟準備的良家子?”


    “可以這麽說。”


    “以良家子為質女公主做侍女,這個中用意,還真是耐人尋味呢。”南蘇開嘖嘆不已。


    “聽南蘇家主語氣,想必已經尋出了箇中滋味?”


    “保護一顆珍珠最好的辦法,便是珍藏。如果已經無法珍藏,便隻能將這顆珍珠藏在更為耀眼的珍珠後麵。”做質女,為奴為婢尚且是好的,為討生存,為ji者為娼者有之,成為諸權貴的玩物者更有之。越王為了自己的女兒,派了兩位才藝雙絕的良家子相伴左右,這用心似乎不必太費疑猜,而若事qing若是僅僅如此,似乎又太簡單了。


    “本家主不管你們出現在雲國是為了什麽,在此誠告二位,二位最好莫有侵害我大雲利益行為,否則……”


    “否則死無葬身之地?死無全屍?粉身碎骨?灰飛煙滅?”扶寧挑著黛眉,嬌聲反詰。


    南蘇開打個寒顫,“姑娘怎說得如此血腥?小生怕怕。”


    “……”


    這人才是真正令人不寒而慄的罷?喜怒無狀間,將一切盡收眼底,輕佻疏狂,也無非是亮給世人的一張麵相。這個人,在將來也必定會成為她們的勁敵罷?


    “良家子自幼接受王室的供養,惟一的使命就是聽從主子召喚。在得到主子另樣指派前,我們姐妹必須留在風昌陪伴公主,南蘇家主若是對我們姐妹有什麽懷疑,盡可付諸於行動,不然,煩請忍耐。”扶襄道。


    “你們的陪伴方式就是將你們的公主一人扔給左丘家主?”


    “左丘家主英雄蓋世,我家公主貌美如花,若他們兩位qing投意合,於越國,於雲國,都有利無害不是麽?”


    南蘇開擊掌大笑,“早聽說越國的良家子個個聰明伶俐,今兒個竟然是見識了。希望兩位姑娘能夠遂心如意,心想事成。”


    “現在,南蘇家主可以告訴奴婢,為何要選奴婢陪您唱戲了麽?”


    “這個麽……”恁快揭開謎底,不免稍嫌太早,還須旁觀些時日方能印證心中猜想。“外麵山高路險,我們須慎言,慎言啊,兩位姑娘,南蘇開暫且告辭。”


    “……”扶襄與扶寧麵麵相覷:這人,怎一個滑溜了得!


    十七、一線懸天見扶襄


    車停住了。


    一線天。一線通天。


    因為山路陡峭,行無可行,車不得不停,車上人也不得不一一走出,一時之間,冷岩寒石前,粉釵聚集,脂香遍地,藍騎山又格外多出了另一道風景。


    “距離問天崖還有一裏路程,而這一裏路幾乎是直線上去的,除了無儔跨下這匹身經百戰的‘驚鴻’,有誰的坐騎能走這樣的路?”一線天石階前,南蘇開一邊搖扇,一邊望路興嘆。


    逯炎誓搓了搓額角,“我等倒也罷了,她們怎麽辦?一個個弱質纖纖,怎麽上這條路?”


    “逯二家主且慢憐香惜玉,我們的左丘家主才是到一線天對酒當歌的提議者,不妨請教一二。”


    “如yu躍天門,先要攀天階。”左丘無儔穩踞馬上,朗聲道。“若想伴隨在雲國家主左右,又豈能是弱者?倘是真心追隨,自是不畏艱驗,何況這條路不過一裏之地,遠稱不上艱難。”


    隨行紅顏中,雅公主也在其內,一路受顛不說,現今又目睹“天階”威儀,真箇花容失色,脂消粉褪了,乍聽左丘家主如此主張,反口即問:“稷辰公主也要親蹬天階麽?”


    左丘無儔眉梢輕揚,“當然。”


    稷辰呆住。


    雅公主細步走到她身後,“稷辰公主,此乃天階呢,你可攀得上去?”


    稷辰臉兒蒼白,怔忡不語。


    “蹬階了。”左丘無儔率先下了馬,徑直上階。


    他如此,其他三位家主也未加思索,隨後跟進。餘下人中,雅公主以及另幾位官家千金在踟躕再踟躕,終還是知難而退,駕車返程了。原處,僅餘幾位質女,並非不想退,而是不敢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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