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羅抓住一把路經身旁的飛雪,在冰冷刺骨中微笑。


    “從一開始,我就存有疑問:為什麽你可以知道我所有的心思,而我隻有在你和我發起聯繫時才能與你心靈互應?但如若沒有法卡的出現,我就算感覺得到你的元神,也不會想到過多。誰教法卡從一出現隻認定一個主人,那就是你。你是早已醒來的優曇羅,雖然一直在裝睡。”


    織羅輕輕籲出一口氣來,低低道:“我以為你早已經察覺,隻是為了配合我,不願點破而已。”


    “我不是不可以繼續不知道,但眼下不行。”秋觀雲與之兩手jiāo握,闔目道,“現在,你須用真正的優曇羅向我打開意識,讓兩個靈魂袒裎相見。”


    織羅雖不明就裏,仍照她的話閉上雙眸,令意識向她不加任何隱蔽地敞開接納。


    ……這就是優曇羅的視野嗎?秋觀雲有感自己宛若邁進了一道無形門,宇宙洪荒,生命初萌,天地分裂,明眸初醒……嶄新的信息,迫不及待向她一股腦湧來,她沉澱心神,放聲誦道:“終年的雪,山穀的風,借我你們的清明,喚醒沉睡千古的jing靈,尋找最初的虔誠……”


    織羅一驚:“觀雲,你想……”


    “對,我想。”秋觀雲掌下握緊,不使對方有脫逃機會,“既然我的靈魂是由半個優曇羅的靈魂形成,我有權力要求彌補自己三魂七魄的不足之處吧?”


    “可是,你明明在……”


    “我是為了我家的老狐狸,不想他為了帶我們下山發生任何閃失。”


    “……”織羅放棄了掙紮。


    “神識復甦,迴歸永恆!”秋觀雲放聲長喝,四遭雪緊風驟,將她們團團圍起,形成一個繭樣的窠臼。


    置身一畔的百鷂亦受此波及,退出數步,讓出這方區域。


    大抵兩刻鍾後,風停雪穩,窠臼無聲崩析,秋觀雲睜開雙眸。


    織羅雙目猶閉闔未開。


    她等待著。


    又過一刻鍾,織羅揚起手腕,一株雪蓮的種子鑽出芽苗,蓬勃成長。


    “你還是把它喚醒了。”織羅啟眸,看著自己的手道。


    秋觀雲一笑:“不用客氣。”言訖,她走向始終在等待自己的男子,起跑,跳起,抱住,一氣嗬成,“老狐狸,本大爺滿血復活,可以親親了!”


    百鷂不動如山:“可以下山了嗎?”


    “親過後就可以!”


    狐王大人樂得從命。


    織羅嘆息:“二位既然把我當空氣,我隻有一走了之吧。如果二位qing到濃時無處解,那間雪屋是個不錯的選擇。”


    “誒?”秋觀雲正正結束索吻時刻,聞言大感納罕,“這是織羅說的話嗎?”


    “如假包換。”後者站在崖邊,“既然你認定我就是優曇羅,我從此便是,也許做一個沒有了美麗容貌的優曇羅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秋觀雲稍怔:盡管容貌、身形俱未改變,但麵前的這個織羅已經不同了呢。


    “我先走一步。”織羅雙臂平伸,一躍而下。


    秋觀雲瞠眸:不是個個說優曇羅優雅矜持堪稱女神典範嗎?方才這一跳,可是和優雅矜持見不到半點關係。


    她正自疑愕,跳下去的織羅去而復返。


    “怎麽?”


    “我接到了法卡的信息。”織羅眉目間冷意凝結,“天帝趁我母親不備出手,將她羈押了起來,如今就在神宮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八七、舊人新識未歡言


    與其成為自投羅網的魚,還不如做位守株待免的獵人。


    秋觀雲如是道。


    是而,她揍醒地上的風神,為他家那位反覆無常的天帝傳去口信:優曇羅復活,明日正午在潘雅湖畔恭候大駕,了結這樁千年的恩怨,請獨自赴約。來或不來,隻等半個時辰,過時永遠消失,不復相見。


    為了確保風神能將口信送到,她將織羅幻化成了優曇羅的模樣,然後目送風神大人失魂落魄迫不及待地離去。


    “他真的會來嗎?”織羅問。


    “會。”百鷂答。


    “誒?”秋觀雲稍訝,“連我也有點拿捏不準,你為什麽這麽確定?”


    “我是男人。”拋下這句話後,狐王大人跳下懸崖。


    “切,你是男人有什麽了不起?本大爺還是本大爺咧!”秋觀雲飛身縱落。


    織羅挑了挑眉,搖頭一笑,跟在二人身後。


    ~


    翌日。潘雅湖邊。


    百鷂盤膝而坐,闔眸沉息。


    織羅看著沉靜的湖水,靜默佇立。


    秋觀雲位於這兩個中間,左看一眼,右瞟一記,煞覺無聊:用得著如臨大敵嗎?那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沒錯,是給過她幾迴受挫的經驗沒錯,但若萬事皆可隨他所yu,也犯不著因為一沙漠小醜就焦頭爛額。


    她湊近其中一方:“老狐狸,你不想聊聊嗎?”


    “聊什麽?”


    “聊什麽都可以啊,不然空耗在這裏,好悶。”


    “你不是隻給對方半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柳眉倒豎:“為什麽我們不能熱鬧活潑地等?”


    “你緊張嗎?”


    她嘟嘴:“是你緊張,你們緊張,害得本大爺想自己說話都覺得沒趣。”


    百鷂抬掌按住她頭頂,固定在自己身邊坐下,道:“那就安分等著。”


    她順勢抱住狐王大人的腰身,拿腦門撞擊了他胸口數記,如一隻狗兒嗚嗚幾聲。


    “……優曇羅呢?”無聲無息地,幽靜的湖麵上,多出一道被午後陽光投she出的影像。


    伏在百鷂胸前,秋觀雲露出微笑:不早不晚,時機剛剛好。慢悠悠迴過頭,她道:“天帝閣下當真是獨自赴約呢。


    “優曇羅呢?”對方再問。


    她下巴示意:“不就在你身後?”


    擎釋眯眸微動。


    “放心啦,閣下。”她笑容和煦,“在你轉過頭後,我們一不會偷跑,二不會偷襲。作為主動約見的那方,偷跑毫無必要;作為與你實力懸殊的對手,偷襲勝算寥寥……這麽說,閣下會放心點嗎?”


    擎釋轉迴身去。


    他身後,是仍舊望著湖水站立的織羅。


    “什麽意思?”天帝閣下問。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秋觀雲蹦蹦跳跳著到了織羅身後,雙手扳其肩頭與天帝正麵對上,“她是優曇羅,優曇羅是她。”


    擎釋冷嗤:“你認為我特地趕到此地就是為了聽你開這樣的玩笑?”


    “你認為這是玩笑?”她顰眉,“你認為我還有興趣和一個差點便殺死自己的兇手開玩笑?”


    擎釋目光略冷:“如果你還在làng費時間,會麵到此結束。”


    “從頭到尾làng費時間的隻有你一個。”說話者,是織羅,“在這個湖邊,在這個湖底,優曇羅經歷了生命中最難堪最不堪的時刻。此刻,你站在此處,麵對我和觀雲,仍舊如此高高在上,你對她若還有一絲愧疚之心,也不會如此。既然毫無愧疚,何必以補償之名做什麽兩魂合一的荒唐事?”


    擎釋眸底寒芒陡現,叱道:“你以為你是在對誰說話?”


    “當然是天帝,神王,還有……”織羅下顎高揚,“擎釋。”


    被叫到名字的那刻,擎釋遽然愕住。


    “做得好。”秋觀雲雙手扶在那兩隻秀薄的肩頭上,感覺得到其下傳來的顫慄,俯首在其耳邊輕聲道。


    織羅越發將脊背挺得筆直,道:“你如果對優曇羅有你所說的十分之一的愧疚,麵對我們,麵對神相,你也會有三分的慈悲。”


    “你……”擎釋雙足前移,“你讓我看著你的眼睛。”


    秋觀雲閃身擋在織羅身前:“請止步。”


    擎釋盯著這張jing致的麵孔,道:“你不是優曇羅,反而她才是?”


    “我是,是我。”織羅從容走出,“你剛才不是想看我的眼睛,現在還看不看呢?”


    擎釋頓了須臾,冷道:“你認為自己是優曇羅?”


    織羅淡哂:“沒有美麗的外貌,沒有高雅的談吐,沒有完美的儀態,優曇羅居然以如此落魄的形態重新出現在你的視野,感想如何?”


    “這個世界所有女人都想成為優曇羅,每個人都想冒出來說自己是她,但我可以決定相不相信。”


    豈有此理?秋觀雲杏眸圓睜便yubào走,手指被織羅捏住。


    這是我的戰場,姑且jiāo給我。


    你確定自己可以?


    相信我。


    好吧。她退到後方。


    織羅站到天帝三尺之地,笑吟吟道:“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想成為優曇羅嗎?想如她那般被推進這個冰冷的湖底?或者像她那樣在黑暗孤冷中苦撐百年?還是羨慕她為了逃脫不得不放棄軀體化成一抹遊魂?外麵的人不曉得,天帝閣下最清楚,優曇羅整個生命就如一個笑話,她有什麽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嗎?”


    擎釋目透嘲諷:“她值不值得別人羨慕,你沒有資格評論。”


    “因為我不是你所希望中的優曇羅?”織羅秀眉高挑,“這麽一來,我怕是要更喜歡自己現在的模樣了。曾幾何時,我是如此逃避如此排斥自己是優曇羅的事實,這一刻卻無比喜歡,隻因為你厭惡的眼神。”


    擎釋驀地上前伸指掀起她下頜,聲嗓寒如冰絲:“你好好看過自己嗎?你有哪一點配叫優曇羅?哪一點配做萬眾景仰的chun之神?”


    盡管顎上箝製不甚舒適,織羅的聲音依然淺若微風:“我不必配,縱算你是至高無上的天帝,也改變不我就是優曇羅的事實。”


    這份不馴著實拂逆了天帝大人的權威,瞬間怒極,右掌高舉:“你——”


    “生氣了嗎?”織羅眼尾挑了挑那隻手,清秀的麵孔上浮現一絲譏誚,“想再一次把我推進這個湖裏?”


    擎釋眉目森然:“不得以優曇羅的口氣說話。”


    “我隻須開口,便是以我優曇羅的口氣。你不喜歡,可以選擇不聽……”


    “可以了。”百鷂突然說話,“天帝閣下留給優曇羅的創傷已經足夠,不需要繼續累加,織羅,你沒必要勉qiáng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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