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鳥會將第一眼看到的事物認作母親,不管那是一隻正yu將之吞進腹中的毒蛇,還是一根沒有生命力的枯枝。於是,這兩隻雛鳥互相依存,互予慰勉,確曾約定有朝一日一起得道飛升,結為仙侶。


    這時,百鷂已然修有所成,開始幫助雙親打理族中事務,每隔一段時日就須出處遠行。他每一迴離去,百合皆會站在峰頂揮一雙柔荑脈脈相送;每一迴歸來,她亦站在峰頂翹首相迎。那一幕,不是沒有給過他溫暖與悸動,不是沒想過給予她守護與永恆。


    直到那日的到來。


    那日,百鷂前去收伏一隻棲息在飛狐山山腳林內襲擊過路行人吸食血髓的láng怪,不慎中了其與同黨的伏擊,腹背受敵中眼看不支。恰逢山南獨秀峰的虎jing白曦路過,後者也是為收伏以邪法修行的同山敗類而來,自是伸以援手,合力誅滅一gān勁敵。彼此一見如故,焚香結為兄弟。


    翌日,白曦到幽雲峰拜訪,認識百合。


    事qing的改變,就是從那日開始。那予他溫暖的景象開始遞減,百合亦越來越少出現在他的麵前。而他有所感應之際,便是事發之時。


    那一刻,他看到了那雙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對方也看到了他。無疑,那是天下最尷尬的場麵。白曦滿麵羞赧,亟yu上前解釋,被百合擋住。她迎著他的目光,全然的堅定無畏,道:“我與白郎是真心相愛,請你成全。”


    “……好。”他轉身。


    百合一窒,對著他的背影含淚喊道:“是你錯在前麵,是你將你的宏圖大誌放在百合之前,白郎疼我愛我,百合不過是想……”


    “不要說了!”白曦厲聲阻止,“錯了就是錯了,我們這一生都將對不起白兄弟,再多的辯白也無濟於事。”


    從此,幽雲峰與獨秀峰劃出楚河漢界。


    百鷂心無旁騖,專心於修煉,順利躲過千年大劫,奪下狐王之位,製定族內戒律,提升族眾實力,用了五十年時間令狐界氣象一新。而後,妹子們陸續降生,他為了保護那一個個嬌嫩生命,更無暇思及其他。


    一個雷電jiāo加之日,他將幾個妹妹帶進了自己設有結界的dong府內,自己站在雷下仰望上空,想著那些個最愛拿這等雷吼電鳴的戲法虛張聲勢的諸家神仙,無非飽食終日、長歲難熬的無聊罷了。


    “百郎……”一道幽咽泣聲乍然送來。


    他順聲偏眸,淡道:“這兩個字,百某承受不起。”


    百合臉上淚痕jiāo錯,惶然跪地:“百……百狐王,請您救救白郎!”


    他蹙眉未語。


    百合繼續泣訴哀求:“求您,求您助他渡過此次天劫!”


    “原來這場雷是他的劫術?”百鷂微怔,轉而道,“白曦的修為不在我之下,他應該不難避過去,何須百某出場?”


    百合搖首:“本來是如此沒錯,可就在兩日前他中了láng怪的暗算,有重傷在身,如今眼看已然支撐不住了,求狐王看在他曾與你結拜一場也曾救過您的份上,救他這一次,求求您!”


    他淡淡道:“你為了白曦,冒著天雷之險前來求助,百某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可白曦未必願意接受百某的幫助……”


    “你不能不幫他啊,他……”百合麵上一絲決絕閃過,悽厲嘶喊,“他的傷說到底也是因你而起,那隻láng怪便是你誅滅的那隻láng怪的兄弟,白郎他是替你受過!”


    “是嗎?”他稍作沉吟,“帶路吧。”


    ~


    獨秀峰頂,白曦果然氣力微弱,周遭所布結界在雷鳴電光不遺餘力的撞擊撕打下,隻剩最後一層苦苦支撐,形勢堪危。


    “你快救白郎啊……求你……救他……我什麽都可答應你……你救白郎……”百合仙子心碎神傷,哭喊不止。


    然而,百鷂僅是一眼,已知迴天乏術。他施咒將結界擴展加固,走過去盤膝坐在白曦身後,一掌抵其後心,催動念力,以心語與之jiāo流:雖然我也想還你救命之qing,但想必你也明白自己即將油盡燈枯大限將至,還有何未了之事想我為你做?


    白兄弟?白曦以意識低喚。


    是我。


    你居然還肯救我。


    你救過我。


    不,那日是我提前走漏了風聲,那隻láng怪想要伏擊得本來就是我。


    不管如何,仍是你救了我,有什麽未了之事需要我幫你完成?


    白……百合?住手——


    百鷂一愣,看著麵前的白曦溘然躍起,揮掌拍中一隻手握匕首的皓腕。


    “白郎,你……我是為你……”匕首落地,行兇者也跌倒在地,握住斷腕,劇痛伴上心傷,暈了過去。


    他瞬時瞭然:畢竟也有著千餘年的修行,百合早就曉得白曦今日難過天劫,之所以不惜顏麵大費周章地將他引來至此,全因心存另層打算。方才,她是想趁自己為白曦行功療傷的當兒偷襲,拿取他的內丹為白曦續命吧?


    而因此變故,白曦體內僅存的一點內力也行將殆盡,他嘔出兩口鮮血,捂胸半胸在百鷂身前,艱難道:“白……兄弟,我對……不起你……百合……她……”


    他淡哂:“無妨,縱算你不攔,她也無法暗算成功。所以,我不會拿她如何。”


    “我本想……求你……照顧百合……可她如此……”白曦一手扣住百鷂肩膀,使盡最後一點力氣,“求你……讓百合忘記我……助她早日……飛升成……仙……”隨著那“仙”字的縹緲渙散,白曦闔眸而逝。


    ……


    獨秀峰頂,玉石壁上的影跡漸漸隱去。


    “不,這不是真的……”百合仙子麵容灰白,掩口低泣,“百郎你為了擺脫我,竟然編出那般荒唐的故事來,堂堂狐王,不覺可笑嗎?”


    百鷂麵相淡漠,道:“這當然是真的。”


    百合仙子執守自己的判斷,不容侵犯:“百合有自己的記憶,有自己的感知,而你讓我看到的,全是你用法術幻化而出,作不得準。”


    “你的記憶早被我封鎖,你得到那些支零片段,是打月老那邊得來。”他道。因為他上一次到天界一遊時,曾誤毀了月老府內的qing芽苗,致使那老頭兒懷恨在心。


    “不,不是……”


    “白曦魂留一線之際,我將其魂魄送入虎族之王宿氏的腹內,如今他已成為虎王宿盟,早已娶妻生子。”


    “什麽白曦,什麽虎王,我不認識,我隻認得百郎你,你可以不愛我,可以不接受我的qing意,不可以如此踐踏我的心!”百合仙子淚珠晶瑩,哭聲幽幽,分外惹人生憐。


    在旁做觀眾做了多時的秋觀雲也忍不住對美人的惻隱之心,抬腳想過去安慰兩句,被百鷂寒眸一橫釘在原地。


    “別多事。”百鷂冷冷道。


    “喔。”她是天下最識時務的小孩,從來就是欺軟怕硬好吧?


    “白曦轉世到虎王之家,自然修行得法,他獲得大成的瞬間,上一世的前塵往事如浮光掠影而來。他因此尋到我,言自己不想被前緣困鎖,請我保守秘密。他的兒子曾救過靈兒,我欠其一條人qing,為信守承諾,我自封記憶。但,我並不準備為此付出我的未來。”他說到最後兩字,眸線掠過某隻尚算安分守己的生物,“你為了尋找你的前生愛侶,不惜竊取天庫內的搜魂珠,可對?”


    百合仙子麵色丕變。


    “你若還是不想相信,我這就把宿盟拘來,你與他當麵對質,將你們的宿世因果了結清楚也好。”


    他說到做到,念動催魂咒,不一時,一隻白袍加身、威武軒昂的虎王大人出現峰頂中央。當然,來得是人非虎,而且還是一位滿麵無奈的人。


    “狐王閣下,百合仙子,果然還須有今日一個了斷。”來者嘆道。


    百合仙子雙手遮耳,劇搖螓首:“不,百合不信,找一個無關緊要的旁證參與進來,又能改變什麽?百郎你何不直言說你是因為另結新歡,厭棄了百合,背棄我們的千年鴛盟呢?你為什麽寧可煞費苦心地編纂……”


    啪!一記明亮的聲響以絲毫不加拖泥帶水的gān脆姿態降臨於此。


    秋觀雲放下左掌,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會用我的右手打你一個皮開rou綻腦袋開花,但就算是女人,也不可以用這個柔弱姿態無所顧忌地欺負我的男人!”


    “至於你……”她眯起大眸,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右掌成拳一下搗中來者腰腹,“管你什麽虎王獅王,欺負我的男人就是不行!”


    二七、一波初平一波起


    秋觀雲那一拳全憑自身氣力,未加諸任何法術。


    縱如此,虎王宿盟仍覺腹內翻江倒海,腳下幾經趔趄方才站穩,qiáng忍痛感定睛看清了施bào者的麵目,思及方才那句宣告,問:“這位是狐王閣下的女人?”


    “你才是狐王閣下的女人!”秋觀雲舉拳霍霍,“你敢說,本大爺就敢接著打!”


    宿盟好生納罕:“難道宿某適才聽錯了?你不是說……”


    她嗤之以鼻:“我說他是我的男人,沒說我是他的女人好嗎?他是本大爺的,本大爺還是本大爺的,明白?”


    宿盟好大一頭霧水,茫然看向百鷂。


    後者微揚唇角:“她的邏輯一向自成一格,虎王閣下和她較真的話,便是沒完沒了,還是將時間用在了結這樁陳年舊案上吧。”


    宿盟聽得出對方語氣中的縱容,顯然也認領了她那一拳的護短與不平,如此甚好,前生的宿債是該有個盡頭。


    “百合仙子,如今你位列仙班,宿某再世為人,狐王閣下qing有所鍾,三個人的過去皆已過去,惟有放下方得各自自在,請……”


    “本仙並不識得閣下。”百合仙子縱使半麵紅腫,仍然使自己恢復到矜持端莊之態,“既然百郎打定心意棄百合不顧,百合自不會勉qiáng於他,自行消失就是。”


    百鷂眉梢淡挑:“你不必自行消失。”


    “……百郎?”百合仙子瞳心燃起兩點希望之光。


    “少給本大爺自作多qing。”秋觀雲嗤聲,“你都不用腦子想的嗎?竊取天庫財物,觸犯天條,上方那些拿戒律當飯吃的閑貨們肯放過你?嗯?瞧,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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