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香火或許,一脈傳承未必。她麵上徐徐有笑,一徑以欣賞的目光打量著那位新科姑爺,卻納罕著自己居然看不破對方來歷。


    “道長。”李老爺閃身上前,“我家賢婿已然來了,還請速速前去為小女醫治。


    秋觀雲點頭之際,眼角餘光沒有錯過李穆聞聽此言後的那絲錯愕。


    “李老爺請帶路。”她特意退了兩步,與新科姑爺齊身並肩,笑道,“李公子與貧道同行如何?”


    “……是,道長請。”李穆滿麵謙遜,小心舉步。


    通往後方閨樓的路可謂曲徑通幽,兩方皆植翠竹,由層次有致到漸蔽天日,周遭的空氣,亦由晴暖漸形yin涼。一路上,走在前方的李老爺笑聲不斷,話聲不斷,恁是一個意氣盎然。秋觀雲或有或無的配合應答,眼尾捕捉著身側書生,暗費疑猜——


    這位到底是什……


    “穆兒動手!”


    猝然間,一記寒厲聲嗓劃過秋觀雲的耳廓,一股戾氣襲攫心髒。她遽怔中不及多思,右手拂塵向那股戾氣來源地擲拋而出。


    “穆兒還愣著作甚?快些出手!”如此咆哮著的,不是那位李老爺還能有誰?隻不過,為了抵擋那隻拂塵的力擊,眉目間的良善淳厚dàng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赤發青瞳的實體本相。


    她赫然明白:李穆明顯修行未足,自己何以識其不透,原來中間竟有如此一隻龐然大物為其護法隱藏。


    好吧,用父母雙親的話說,自己還是太嫩了呀。


    變了麵相的李老爺青色的瞳光幽若鬼火:“你這ru臭未gān的小道兒竟敢將閑事管到本尊頭上,本尊今日便讓你知道什麽叫有來無迴。穆兒,你如果在為師的結界結束前仍不動手,你應該明白為師會做什麽吧?”


    李穆麵色一白,雙掌倏然合擊淬出一道劍形紅芒,刺向秋觀雲後背。


    與此同時,李老爺兩隻泛著烏青色澤的掌心,向她麵門拍落。


    對方先發製人,四遭結界堅實,這般前後夾擊之下,自己若想拿下眼前的這隻巨頭,不得不吃點背後的皮rou之苦。她如是忖著,兀自佇身不動,口中低念咒決,雙掌平舉,直迎對麵之擊。


    突地,一聲穿雲裂帛般的清響,結界應聲而裂,一道雪色光影沖入其內,扯住困鎖其中的人,直衝天際。


    老狐狸,您說您老人家為何總是麵冷心熱,言行高度不一呢?被揪住後衣領的秋觀雲暗自噓唏。


    八、小心可駛萬年船


    “狐王大人救命之恩,小生沒齒難忘。”


    郊外水邊,秋觀雲一躬到底。


    那方,立於水前者卻懶予迴首,隻拋過一聲淺到近於無的鼻音。


    她不高興了,抽出摺扇搖了幾搖,語聲閑涼:“狐王大人,縱使閣下是小生的救命恩人,在小生如此足金足赤的誠意下,您至少表現得稍稍熱qing一點吧?”


    百鷂淡然迴眸:“今日之事,因你多事。今日之危,因你自恃。”


    “當然。”她滿口贊成。


    他微愣:照她無法無天的思考模式,此時不是應該bào跳如雷氣沖霄漢的嗎?


    “我家老爹說過,有時你的敵人就是隱藏在一張或者良善或者愚蠢的麵具後麵,如何分辨,五分憑藉得是運氣,五分靠得是與生俱來的直覺,倘若無知無覺,意味著你命數將盡。方才,我直覺蒙蔽,輕敵托大,直到走進陷阱前皆是毫無察覺,倘若對方更qiáng一點,我怕是早已屍骨不存。小心雖然未必駛得萬年船,但大意一定得不償失,我領教了。”


    難得她麵色鄭重,邏輯清晰,他突然很難應答。


    “不過,小生贏就贏在洪福齊天,隨時有貴人相助,結果就是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哈哈哈……”


    “……”他慶幸剛剛沒有說話。


    似乎體會到了狐王大人的糾結,她突然間收聲斂氣兼和顏悅色,向前湊了湊身,道:“閣下既然暗中跟隨了過去,莫非早已察覺到了小生不曾察覺的蛛絲馬跡?”


    他蹙眉:“什麽蛛絲馬跡?”


    “比如,比如……”她秀眉緊攏苦思冥想,“那隻老怪物排泄出的便便的味道?”


    他窒了良久:“這樣的言語,從你這樣一張麵孔的口中說出,徹底教‘人’明白什麽是明珠蒙塵。”


    “這有什麽打緊?”她渾未經意,“反正你也不是‘人’。”


    他盯她看了數秒的工夫,而後掉頭即去。


    “誒?”她好是困惑,一躍追上,“老狐狸你這是準備去哪裏?”


    他緊抿的雙唇好不容易擠出兩字:“離開。”


    “喔,如此狐王大人慢走。”她駐足,雙手作揖,“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就此別過。閣下救命之恩,小生擇期再謝。”


    他應聲止步,迴首:“你想去哪裏?”


    “李府。”


    “你才吃了虧,還要迴去?”


    “那是自然。”她挺直修長皓頸,“小生做事有始有終,怎可半途而廢?李府那兩隻東西還不知是什麽來歷,也不知在此有何居心,怎能坐視不理?”


    他淡嗤:“你不覺得自己像極了那些天嶽山的道士?”


    她美眸丕地大睜:“休拿本美少年和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雜碎相提並論!那隻老怪物一看便非善類,留在李府不知做何勾當,如若他混跡於凡人間,練得也是修羅王那樣吸食人類jing元的功法,為禍一方,你準備袖手旁觀不成?”


    他眉梢輕揚:“你連對方的真身也識別不出,有取勝的把握?”


    “小生是何等樣人?我家老爹的智慧,我家老娘的美貌,盡集小生一身,小生總有法子……”


    他終於忍無可忍:“你還是自稱‘本大爺”好一些。”


    “噗~~”她忍俊不禁,以扇掩口。


    他唇線緊抿,唇角卻不可抑製地上揚出去。


    盡管他偏開顏麵意圖隱藏,還是被對麵的人逮到,她如同第一次發現自家老爹的真實年歲時不可思議,呆怔了片刻後,才訥訥道:“老狐狸,要笑就痛快的笑,本大爺不會告訴別人,咱們是兄弟,兄弟有rou一起吃,有笑一起笑,無rou無歡樂,不笑不熱鬧呀。”


    ……為何她總能輕而易舉地便破壞掉別人好不易積攢出來的感動?百鷂再次旋踵舉步。


    “恭送狐王大人。”她原地揮手作別。


    他邊安然行走,邊淡然揚聲:“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察覺出那兩隻的本相嗎?”


    “……所以?”她挑起兩條chun山含翠的秀眉。


    “想的話,就跟上來。”


    她瞬間跟上,且跟得沒有一點空隙:“然後?”


    “隨我來。”


    “得令!”


    “……”


    ~


    當聽從狐王大人指示,以隱身術浮上半空府瞰李家宅院時,秋觀雲豁然開朗。


    整個李家的布局,恰是一道佛家的“卍”字符,且隱隱瀰漫出惟有高僧加持才可泛現的罡烈之氣。無怪她進門後感知便蒙蔽遲鈍,倘是在幾年前,隻須踏了進去,即會寸步難行。


    感謝母親大人,若非您老人家參透了巫神的頂級關口,使孩兒深萌其益,這會兒咱們母子隻怕要唱yin陽相隔的悲qing大戲了吶。她雙手合十,向巫界的母親遞送敬意。


    但……


    “不對唄?”身落密林之內,現出身形,她突然訝唿,“你這隻狐王已然在天池內脫去了妖身也就罷了,下麵那兩隻有一隻擺明是成人不久,另一隻就算有點能耐,也絕沒有使本大爺束手就擒的本事。他們兩個能安然無恙地活在裏麵,而且還布得出結界施得出術力,是有什麽倚仗不成?”


    百鷂頷首:“那兩人先是侵占凡人身軀隱斂妖氣,而後身上佩戴有他們那位前輩的貼身之物,是而可以在那座宅院內行走自如。”


    “前輩?”她嘴兒撇撇,“是他們修得大成坐化飛升的同類吧?做成了神仙尚且護短,難怪你對那個虛偽的天界毫無興致。”


    他唇弧微揚,道:“對方五千年的道行,加之飛升之後元神蛻變,所持之物便有了仙氣,如果不是你具有得天獨厚的dong察之力,隻怕很難發現他們的行跡。”


    雖然這聲來得有點匆忙的讚揚令她不無受用,但無法忽略的問題依然無法忽略,顰眉問:“那麽你又是如何得知個中淵源的?難道你也同我家老娘一般,可以縱觀天地經緯,橫看前後古今?”


    “令堂乃巫界之首,掌握一方生老病死,脫出六界之外,不在輪迴之內,自然可以看得到經緯世界的不同演變,若令堂想,還可自由穿行於不同時空。我自謂沒有令堂的神通,不過是今晨經過一家土地廟時,進去多問了幾句。”


    她垂首忖思了須臾,抬起一雙閃閃發光的瞳眸,問:“小生有事請教。”


    “……說。”盡管不抱任何希望。


    “閣下如此不吝溢美之辭地誇獎我家老娘,是有什麽好處拿嗎?”


    他沉吸一口氣:“你如此不遺餘力別出心裁的鬧騰,是有什麽好處?”


    她認真思考後,道:“我不鬧騰會死。“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問,“你到底是什麽物什幻化而成的?”


    她愣了愣:“我難道不是我家爹娘生出來的嗎?莫非……”她兩隻眸兒熠熠生光,“你聽說過什麽巫界秘辛?”


    他覷了覷自己蠢蠢yu動的雙手,暗地忖思如果就這麽把這隻生物滅在這裏,自己可會一絲一毫的愧疚之心?


    她卻突地笑得天真爛漫:“狐王大人與其關心小生,不如告訴小生李府裏那兩隻是什麽東西幻化的唄,小生也好掂對克敵之法不是?”


    “你願意聽我指揮?”


    “這……既然小心駛得萬年船,小生不敢誇此海口,免得到時令狐王大人傷心失望。”


    “……”滅了她,會不會換來三界眾生額手稱慶?


    九、除惡務盡不思量


    李府。


    李穆伏首跪著,半晌未動。


    李老爺不緊不慢地喝盡盅內茶湯,方俯乜腳下弟子,道:“你還不趕緊施法了事,咱們師徒也好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是想等著那道士召集來同門過來將為師和你誅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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