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十八娘笑了,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大少爺如此翩翩人物,讓你開口談生意交換,真是罪過。」


    「所以我一定要謝。」信朝陽說道,一麵打開了布袋。


    顧十八娘好奇的看去,見他拿出一個類似茶壺的古怪物件。


    「這是什麽?」她不由問道,伸手取過茶壺,自己斟上,也順手給信朝陽斟上。


    「這是塤。」信朝陽答道,「我打算為顧娘子你吹奏一曲,以表謝意。」


    顧十八娘笑了,搖了搖頭。


    「我喜歡塤。」信朝陽並沒有開始吹奏,而是晃了晃手裏的塤,眼帶笑意看著顧十八娘,「因為很多時候,想哭卻不能哭。。。。。」


    「大少爺也有想哭的時候?」顧十八娘笑問道,自己端起茶一飲而盡。


    「隻要是人,總有不順心的時候。」信朝陽笑道,將塤送到嘴邊,「這個,可以代替我哭。」


    嗚嗚咽咽低沉幽遠的聲調伴著山風四散而開,顧十八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凝結,她手裏的茶杯被慢慢的攥緊,與此同時她的心也被攥緊。


    那痛徹心扉的前世場景如走馬燈般的在眼前輪番而過,重生後的夜夜噩夢輾轉反側,無日無夜狂背藥典無眠無休的炮製藥材。。。。。


    她低下頭,看著不和少女年紀的雙手,粗糙傷痕以及被毒性腐蝕出的斑斑點點。。。。。。


    她看到自己以倔強到狂妄的姿態與族人對抗。。。。。。


    那何曾不是茫然無助的絕望,寧要兩敗俱傷的拚死掙紮。。。。。。


    因為不知下一刻會不會被命運打迴原形而時刻繃緊的心弦,已經瀕臨崩潰界限。。。。。。


    而她連哭都沒有時間沒有機會沒有地方。。。。。


    聲音卻在這一刻陡然調轉,如同一雙手拂過她的麵頰,悠悠的聲音變得更加寬廣,整個人也似乎被拉入茫茫空寂中,但隨著寂寞而來的卻是一種飄然,獨孤中透著灑然。。。。。。


    茶水變冷,天色變暗時,曲調終於收音。


    身形未變端坐的顧十八娘麵容被日光的陰影所擋,看不清神情如何。


    「顧娘子見笑了。」信朝陽也未看她麵容,低頭笑道。


    「哪裏哪裏,大少爺道謝也如此風雅,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顧十八娘聲音裏也帶著笑意說道。


    說著話站起身來,信朝陽也跟著站起來,一個施禮一個還禮。


    「多謝。」顧十八娘低聲說道。


    「不謝。」信朝陽含笑答道。


    顧十八娘頷首,轉身大步而去,衣衫飄飄,如一尾離群孤居的寡燕轉眼即逝。


    顧十八娘的身形在視線中消失,信朝陽臉上的笑也一掃而去,眉頭微微蹙起。


    他以為這姑娘身上不經意流露的悲傷之氣,是因為家貧父早亡受族中冷落而來,但方才那隨著自己的吹奏而鋪天蓋地來的情緒,可不僅僅因人的白眼冷嘲而凝結的,更何況,這姑娘心性意誌堅毅狠厲到令他都驚訝的地步,這樣的人更不可能僅僅因為人低視就至如此偏激憤然。


    那種情緒與其說悲傷,倒更像歷經滄桑生死而起的淒涼之氣,是什麽讓一個花季少女心性如此?信朝陽不由伸手撫了撫下頜,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還有,他突然迴想起這顧娘子與他三次會麵,態度始終是平淡無波,那雙眼雖然看向他,卻又僅僅是看而已,眼神中甚至沒有一絲波動,更別提如其他女子般眼露異彩。


    念頭及此,他不由失笑,他信朝陽竟然會升起這種念頭?如同女子般以為隻要有一張好皮囊,世上便無不可取之物?


    不過,這顧娘子真令人意外,什麽時候,女人的腦子裏也能裝上除爭寵獻媚之外的念頭?


    怪不得能獨獨令劉公青睞,萬千人中選了這麽個女子來傳承技藝,甚至不惜破了非徒不傳,非拜祖師爺不收的行規。


    信朝陽在山上怎麽樣思索自己,顧十八娘絲毫不在意,與這樣的人來往最簡單,就是記住無利不往便可以,經過保和堂王洪彬一事,她更加不信生意場有什麽情義之說。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來,看破這一點,必將堅不可摧。


    馬車緩緩的駛過街道,與信朝陽的事已經完全被拋在身後,他們之間已經兩清,暫不需費腦筋,她現在要考慮的是另一件大事,一件經過深思熟慮,還沒有跟曹氏以及顧海商量的大事,但在她心裏已經有了不可改變的決定,說是與他們商量,其實更像是通報而已。


    她的馬車自然也換做夏日其他人常用的那種薄紗質地,在路上行駛不會錯過夏日的美景。


    顧十八娘向外看去,正好看到一家樂器商行。


    「靈元。」她不由脫口而出。


    馬車依言停下,迴應的聲音卻是生疏的。


    「小姐,可有什麽吩咐?」趕車的小廝恭敬的問道。


    這已經不是小姐第一次這樣喚自己,小廝已經習慣了。


    聽內裏的小姐沉默一下,才慢慢說道:「你去樂器行買一個塤來。」


    晚上親自送參湯過來的曹氏,被女兒屋子裏的怪聲嚇了一跳。


    「看著挺容易的。。。」顧十八娘訕訕笑道,將手裏的塤放下。


    「天之誘民,如塤如篪。」曹氏伸手拿起來,喃喃說道。


    這句詩顧十八娘倒沒聽過,聞言一愣,天教導民眾,這小小的樂器竟有如此大的評價?


    「十八娘,你要學這個?」曹氏含笑問道。


    「就是拿來玩玩。」顧十八娘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難得女兒有想玩的東西,曹氏心內有些激動。


    「這個很好,娘也喜歡聽,以前小的時候,常聽你外祖父吹。。。。」她手撫著陶塤,思緒迴到自己的年少時,「自從出嫁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曹氏亦是父母早亡,娘家已經沒有親人,顧十八娘聞言沉默一刻。


    「那我學,學了吹給娘聽。」她笑道。


    「好,那請個女先生來?」曹氏顯然更感興趣,提議道。


    不知道有沒有時間。。。。顧十八娘遲疑一刻,但看到曹氏臉上的喜色,心內一軟。


    「好,娘做主吧。」她點頭說道,說罷想到什麽,「不如娘也買一個,咱們一起學?」


    「我也學?我這麽大年紀了。。。。」曹氏麵帶驚喜又有些忐忑。


    這些日子因為衣食無憂,曹氏的膚色看上去好多了,但由於心事過重,臉上疲態明顯。


    顧十八娘伸手扶上她的髮鬢,絲絲白髮比以前更多了,她還不到三十歲。。。。。


    「娘,學不分年長年幼。」她笑道。


    曹氏終於點頭應了,眉宇間浮現幾分少女般的雀躍之色,顧十八娘看到了笑意由心而生,其實她要的快樂很簡單,就是看到娘和哥哥快樂幸福安康,這是多麽簡單的願望,難道上天不能滿足她嗎?


    沈安林在順和堂門口站了一刻,始終見堂內冷冷清清,眉頭不由皺了皺,他思慮片刻,終於還是舉步邁過去。


    「客官,這裏隻問診不售藥。。。。」靈寶察覺人進來,忙抬頭說道,話一說一半,看清來人,不由停住了。


    她還記得這個英武的年輕人是這家店的舊主人,來過那一次顯然是不歡而散,他這次來要做什麽?


    靈寶不由露出幾分警惕,哥哥要是在的話。。。。。她的神色瞬時又低迷下去。


    沈安林並沒有注意眼前這個姑娘的神色變化。


    「為什麽不售藥?」他問道。


    「這個不勞沈公子過問。」顧十八娘的聲音在後冷冷響起。


    沈安林隻覺得心內一喜,轉過身,看顧十八娘站在門口,她的神情依舊冷漠。


    「顧娘子。」沈安林臉上浮現一絲笑。


    顧十八娘目光已經移開,邁步向內而去,竟是不打算再與他說話。


    她對他的疏離毫不掩飾,奇怪的是這種坦誠竟讓沈安林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顧娘子生意可是有什麽難處?」他跨上前一步,問出了一個自己都想不到問題。


    這個問題脫口而出,他自己也怔了下,貌似他們之間還沒熟悉到可以關心的地步,並且他們之間何止不熟,反而有些劍拔弩張,雖然這種劍拔弩張來的有些莫名其妙。


    見麵不過三次,他已經在她麵前失態兩次。


    已經走入內堂門口的姑娘腳步停下了,她轉過頭,麵上浮現一種奇怪的笑。


    「你關心我?」她說道,「你在關心我?認識的時候如同陌生人,不認識的時候卻。。。。。」


    她重複一遍,聲調很是古怪,似乎笑又似哭,最後一句低如呢喃,聽不清是什麽。


    自己方才的話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是唐突了。


    沈安林沉默一刻,「這是我母親的留下的,不管如今的主人是誰,我都希望它能繁榮昌盛。。。。。。。」


    停了一刻,又補充道,「僅此而已。」


    像是給她解釋又像是給自己解釋。


    顧十八娘的心裏忽的升起濃濃的怒意,這麽說自己經營的好倒是如了他的意?


    沈安林抬頭看向她,見那姑娘已經轉過頭,沒有說話,忽的抬手在門框上重重一拍,掀簾子進去了。


    好像更激起了她的怒意?沈安林看著晃動不已的珠簾,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真是奇怪,自己在她麵前似乎怎麽做都是錯,這小娘子是在跟他賭氣麽?


    在靈寶警惕的注視下,沈安林走出了順和堂。


    「哥」熟悉的女聲在一旁響起,沈安林轉頭看去,見一個紫衣少女透過車簾沖自己招手。


    這是他的妹妹,三姨娘所出,沈葉兒。


    「哥,你還不知道吧?那個藥鋪不是咱們的了。。。」沈葉兒看哥哥麵色沉沉,以為也是在店鋪裏受了冷臉,忙說道。


    「那店裏的登徒子可兇了。。。。」沈葉兒嘟囔道,眼前便浮現那個登徒子在椅子上大馬金刀的坐著,神情冷冽的看過來,她不由打個寒戰,晃了晃頭,景象消失了,但不知怎的卻升起很想進去看看的念頭,不知道那個登徒子在不在?


    沈安林笑了笑,說聲我知道了,又問她哪裏去,岔開了話題。


    兄妹二人一起迴家,沈三夫人在堂中正座。


    「母親。」二人一起問好。


    沈三夫人麵色和藹點點頭,看向沈安林,「軍裏要是不忙,便去多看看你父親,他的身子越發不好。」


    「是。」沈安林躬身道,便告退而出。


    看著他消失在前廳,沈三夫人才慢慢端起茶杯,似是隨意的問一旁的沈葉兒,「你和你哥哥從哪裏來?」


    「我去武三娘家玩了,迴來路上和哥哥遇到的。。。。」沈葉兒忙站起身迴話,態度恭敬,哪有半點在人前囂張的樣子。


    「在哪裏遇到的?」沈三夫人隨口問道。


    「在順和堂。」沈葉兒答道。


    「順和堂?」沈三夫人放下茶杯,看向她。


    沈葉兒忙點頭,隻怕她懷疑自己,忙又重複一遍,還自己猜測道,「哥哥可能不知道順和堂不是咱們家的了,所以進去看看。。。我瞧他臉色不好。」


    沈三夫人聞言隻是哦了聲,再一次端起茶杯。


    沈葉兒心領神會,忙告退。


    看著她走了,站在一旁的圓臉婦人才忙說道:「林少爺怎麽會不知道順和堂被盤出去?當初要不是他攔著,也不至於這麽低價賣出去。。。。。」


    沈三夫人恩了聲,用茶蓋撫著茶末,忽的問道:「你說那順和堂掛了什麽牌子?」


    「還是叫順和堂,不過變成顧氏。。。。」婦人忙答道。


    「顧氏。。。」沈三夫人放下茶杯,看著圓臉婦人笑道,「這麽說原來是被咱們親家家盤了去?」


    圓臉婦人一愣,旋即明白。


    自從那一日在寺院中注意到那個與沈安林說話的姑娘,她便去打聽了,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原來竟然是顧家的那個姑娘。


    三老爺年少無知的時候,曾經與人笑約了門娃娃親,這件事隨後就被掩下去了,家裏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過兩三人。


    而那門娃娃親正是同城的顧家,那一日打聽得知那姑娘就是那約定中的新娘,嚇了大家一跳。


    因為三老爺不肯承認這件親事,跟顧家已經多年不來往了,沒想到這個姑娘竟然神奇的出現在沈安林麵前,看上去,兩人似乎詳談甚歡。。。。。。


    「既然這樣,可不是緣分。」沈三夫人笑意濃濃,「老爺也是的,婚姻大事,君子之言,豈能兒戲。」


    「夫人,你聽說了沒,那顧家的姑娘可有錢了,而且厲害極了,」圓臉婦人忙將近日所聞顧家的族眾大事說了。


    「什麽?萬兩白銀千兩黃金。。。。」沈三夫人驚訝失色,一向波瀾不驚的神情大變。


    「是呀,你說多囂張這樣的丫頭也太厲害了,太沒規矩了,太鋒芒過露。。。。。」圓臉婦人點頭說道,手扶著胸口,顯然還在震驚中。


    有女子此等行事,簡直是聞所未聞


    「萬兩白銀。。。。千兩黃金。。。。。」沈三夫人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則喃喃重複這句話,她的細長雙眼猛地亮起來,迸發出異彩。


    「來呀。」她猛地站起來,「去給我找媒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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