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針說出這句話,室內一陣沉默。


    深秋的晨光透過窗欞投在室內,門外隱隱有丫鬟們的走動說話聲,旋即又消失了。


    顧十八娘知道這是靈寶守在外邊,找藉口打發人走開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


    「彭大叔,這事….」顧十八娘抬頭看他,開口要說話。


    「你就先說敢不敢吧」彭一針抱著胳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我自然敢,」顧十八娘有些無奈,「隻是….」


    「那就沒什麽隻是」彭一針重重點頭說道。


    顧十八娘略沉默一刻,抬頭看他道:「彭大叔,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個機會,成了,你將獲名得利,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站住腳,但如是敗了….」


    她的神色凝重起來,「那就隻有死路一條,想都別想留得青山在,明日再重來。」


    彭一針哈哈笑了,意味深長的看著顧十八娘。


    「十八娘,老彭不是傻子….」他說道。


    突然的失蹤,突然的歸來,突然詢問病症,卻並不多言,如果真有成名的機會,彭一針相信顧十八娘一定會舉薦自己,如果她不舉薦,那就一定是這個機會兇險之極。


    富貴險中求莫名的彭一針覺得如果自己錯過這次機會,收拾包袱迴老家去,那麽這輩子他也就隻是混在河中縣,然後給自己的兒子重複一遍父親給自己說過的話,兒啊,將來光宗耀祖就靠你了….


    顧十八娘看著他,「為了成名,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彭一針卻是一笑,看著顧十八娘道:「那十八娘你又是為了什麽?」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


    「你非要我的診法,難道也是為了拿去博名氣嗎。」彭一針再一次問道,「你出身官宦之家,縱然投身匠人行,又得劉公相護,一進門便成名,技藝超群,地位尊崇,榮華富貴已然在手,那又是為什麽明知兇險卻非要迎頭而上?」


    顧十八娘沉默不語,為什麽呢?先是她以為自己命中難逃一死,隻有救得文郡王才能逆天改命,但通過顧海那一番話,事情貌似又不是這樣。


    文郡王已經明饒她一命,至於那內侍說的殉葬的事,乃是文郡王身後事,一個死去的郡王,他們之間又無什麽交集,她一則在藥界地位尊崇,二則有哥哥以及族人大官吏顧慎安相護,隻要她不想死,就沒人奈何的了她。


    她已經從這次漩渦中脫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守著娘和哥哥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為什麽她的心裏始終是壓了一塊巨石,為什麽下意識的就抱著一絲希望詢問彭一針是否知道這個病症,為什麽聽到他真的知道便非要得到診法?為什麽她就想試一試……


    「我隻是,想而已。」她淡淡說道。


    「其實,大侄女,不管因為什麽,咱們都是一樣的….不甘心,不認輸,隻向前,不想退步,死腦筋倔根筋….」彭一針哈哈笑道,「要不然當初在仙人縣咱們就一見如故了一拍即合,將那周狗賊一擊命中…」


    聽他提起往事,顧十八娘的神色緩和了很多。


    「其實,以後還有機會的…」她沉默一刻,輕聲說道,「隻要留得命在,機會有的是,如果沒了命,就什麽都沒了….」


    「不,十八娘,你這話就錯了」彭一針揮了揮大手,帶著幾分豪爽與灑脫,「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所以也別用未知來作為逃避當下的藉口,今日就是今日,明日就是明日,我以前也常常這麽安慰自己,今天沒掙到錢,明天就能掙到了,今天沒遇上病人,明天就有人慧眼識才了,然後我就心安理得的在今日混混而過,然後永遠明日復明日…」


    「十八娘,所謂明日,不過是逃避今日的自我安慰,是退縮,是放棄,這樣,永遠等不到機會,永遠等不到我們期待的明日….」他攥起拳頭,在身前狠狠的晃了晃,「老子我受夠了這種等待的日子,所以,去他娘的隱忍等待蓄勢待發,老子絕不放過眼前任何一個機會,老子不等機會來找,老子要去操縱機會」


    顧十八娘愕然看著他,看著一束光彩在彭一針粗糙的臉上綻放。


    這個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中年漢子,倒也有如此精細的內心。


    她不由笑起來。


    「十八娘,你就說你敢不敢幹吧。」激揚頓挫之後,彭一針整容肅聲問道。


    顧十八娘看著他,眼前浮現文郡王那長身負手而立的身形,顯得是那麽的落寞孤寂,這世上有人擔憂他的生死嗎?隻是因為他的生死而擔憂?不是因為他的身份他的地位?


    「敢。」她緩緩吐出一個字。


    「那咱們這次就玩個大的」彭一針重重一拍桌子說道。


    顧十八娘終於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她的臉上一掃凝重,浮現從容的笑意,「那咱們就不提那喪氣的,說說這一場豪賭咱們能贏得什麽….」


    她伸出手扳著手指頭,「一,你成名的機會,二,你我豐厚的賞錢,三….」


    她看向彭一針,麵上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無比強大的靠山,足夠你我欺行霸市天下逍遙任行…」


    彭一針哈哈大笑,「好,光其中一條,就足夠咱們下注了」


    「好,那就將全部身家押上,咱們玩個大的」顧十八娘站起身來,含笑說道。


    二人相視一笑,隻覺豪情萬丈。


    「小姐…」靈寶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二人轉頭看去,見顧海垂手立在門口,薄紗繡花的堆簾遮住了他的神情。


    「哥哥…」


    「少爺…」


    二人頓時麵色有些難看,心裏忐忑,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僵持一刻,顧海慢慢轉過身走開了。


    「十八娘….」彭一針一臉自責,是他挑的頭,無疑是拉著人家往火坑裏跳,換做任何一個人家,拿棍子將他打出去都是絲毫不為過。


    「沒事,」顧十八娘沖他寬慰的笑了笑,「你迴去準備一下….」略一遲疑,「再好好想想,如果….如果決定了,就在你的藥鋪等著。」


    彭一針哈哈一笑,對她拱拱手轉身大步而去。


    顧十八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略出了會兒神,便舉步向顧海離去的方向追去。


    顧海就站在不遠處的桂花樹下。


    「哥哥….」顧十八娘站在他身後,斟酌著話該怎麽說。


    顧海轉過身,沖她搖搖頭。


    「十八娘,對不起…」他忽的說道,眼圈已經泛紅。


    顧十八娘有些不解,這句話應該自己說才對。


    「十八娘,我這才知道….」顧海聲音幹澀,「我這才知道,去年我入獄,你和娘…你和娘..是怎麽樣的….」


    他的話終於說不下去,伸手抱住顧十八娘,男兒淚緩緩落下。


    當他慷慨赴義,當他為天下大公,當他捨生取義,他的親人受著怎樣的煎熬痛哭,直到他親身體會這一刻才明白,如烈焰焚心,如萬毒噬骨,如啞口失聲,不能喊不能說,撕心裂肺。


    「你去做你想做的,我來做我該做的….」顧海緊緊抱著她,說出了那時妹妹說給自己的話。


    夜色籠罩上來時,顧十八娘站到了文郡王府外。


    「什麽?」聽到人來報,在書房陪著那個替身會客的幕僚頓時失態。


    「恩?」替身郡王對他投來一瞥,帶著隱隱的不滿。


    中年男人在眾人注視下恭敬施禮賠罪,然後才上前幾步,對那替身耳語幾句,才退了出來。


    一步跨進隱秘的一間廳房,中年男人的怒意便洶湧而上。


    「顧氏,你這是自尋死路」他低聲怒喝,狂暴之氣幾乎要把顧十八娘颳倒。


    「嚷什麽?」顧十八娘皺眉看向他,哼聲說道。


    不待那中年男人再次怒火上升,便緊接著說道,「他的病,能治。」


    這句話如同傾盆冷水澆滅了中年男人的怒火。


    「你說什麽?」他麵色古怪的問道。


    顧十八娘看著他淡淡重複一遍。


    「你活得不耐煩了?」中年男人一聲冷笑。


    「總好過什麽也不做等死吧。」顧十八娘答道,神色泰然。


    中年男人忽的有些氣短,他怔怔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麽理由非要來送死,難道真的有辦法?


    因為那兩個神奇無比的預言,已經在這男人心裏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雖然不斷的告訴自己不可信,但潛意識裏,他還是信了,這個姑娘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閃爍,激烈的鬥爭一番,中年男人終於吐了口氣。


    「顧娘子,」他第一次正眼看顧十八娘,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以及有什麽後果…..」


    顧十八娘點點頭,沒有說話。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刻,終於點點頭,「那,好吧,如你所願。」


    夜色深深,伴著郡王的就寢,整個郡王府陷入一片安靜中。


    文郡王覺得自己眼前的光亮越來越亮,對這種感覺已經很熟悉了,他知道這表示自己醒了,這種感覺很奇怪,他甚至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嘆口氣。


    也許下一次就再也睜不開眼了,也許,那樣,也不錯吧….


    但現在,既然醒了,就得睜開眼。


    室內的燭火柔和,並沒有給他帶來刺目感,淡淡的香氣縈繞,一切都那麽安寧,依舊那麽安寧,不管他醒來還是入睡,外界都沒有變化,這個世上如同隻有他一個人。


    「郡王醒了?」一個女聲陡然響起,屬於他的空間陡然多了陌生人的氣息。


    顧十八娘幾步走來,在床邊跪下,帶著歡喜的笑,「郡王,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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