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坐到林家的客廳裏,心還是砰砰的跳,一口氣喝了三杯茶,才吐了口氣。


    林家夫人神色平靜,姿態端莊。


    「他們怎麽說?」她輕聲問道。


    周大娘放下茶杯,「說起來好險,我將夫人那些話才要探探曹氏的口風,卻被正主聽個正著」


    林夫人的眉頭跳了跳,「是顧家那個小姐?」


    「可不是。」周大娘拍了胸口,「差點嚇死我…」


    看她現在安然無恙,眉間還帶著幾分喜氣坐在這裏,可見並沒有被嚇出個好歹,林夫人嘴邊浮現一絲笑。


    「有什麽可害怕的?我就不信這個小姐當真敢無禮狂妄到這個地步,要是如此,這親事不說也罷,」她笑道,一麵撥了撥自己長長的手指甲。


    周大娘笑了,點頭道:「可不是,我也斷然不信誰家未出閣的姑娘荒誕成這樣….」


    「她怎麽說?」林夫人問道。


    「她什麽都沒說…」周大娘此時說起來,臉上還是一片意外,「脾氣好著呢,還留我吃飯….」


    「我是問曹氏。」林夫人不耐煩的打斷她。


    諒那小姐也不敢說什麽,她就不信這個小姐敢不怕惡名在外,影響到哥哥親事,落個滿建康無人詢問的笑話。


    周大娘嘿嘿笑了,「曹氏沒什麽說的,隻說她女兒不是那樣的人,最是性子溫婉體貼家人…..」


    林夫人嗤了聲,「還好意思說性子溫婉,哪個性子溫婉的姑娘會被人家沈三老爺家退親,還吵鬧不休,把沈三夫人那樣菩薩性子都氣的躺了好幾天…….」


    周大娘忙陪笑連聲說是。


    林夫人重重哼了一聲,「說,那曹氏怎麽個意思?這親事還要不要談?」


    「當然要。」周大娘眉開眼笑,「再沒比咱們家更合適的了,這不,我從他們家出來,腳不沾地的過來了…」


    「要說我也不是那麽滿意,年紀輕輕喪父的,隻不過我們老爺念著以前的交情…」林夫人慢慢說道,身子斜倚在椅子上,撫著手指,「再者,顧公子這孩子也的確是不錯,總不能因為有個叛經離道的妹妹就一竿子打死。」


    「可不是,顧公子文文雅雅,一說話就帶笑,一看就是個脾氣好的。」周大娘笑道。


    迴想起方才,那顧公子拉著妹妹出現在屋門口時,她還真的嚇了一跳,當然不是怕顧公子,而是怕那個傳說中暴躁的顧小姐打了自己。


    幸好顧公子一直拉著顧小姐,而且三番兩次阻止了顧小姐開口說話,肯定是對這個妹妹心存不滿,隻怕她壞了自己的名聲。


    「就是顧公子催著我來問問咱們怎麽想的。」她笑眯眯的說道,往林夫人身邊靠了靠,「夫人,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覺得這門親事真的不錯……」


    家裏人少,關係簡單,又有錢,公子小小年紀中了貢士,婆婆性子老實,這要是過去了,也不用媳婦熬成婆,自己就立馬能當家作主……


    林夫人顯然也想到這個,原本淡定的神色終於難掩一絲波動,女兒真要嫁過去,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門戶不高,但真論起來可是比嫁給沈三老爺家的庶子要好過的多。


    沈三老爺家也就仗著有個國公爺,家裏也就門麵光鮮些,隻怕內裏還不如小門小戶的顧家有錢,一想到顧氏一族裏流出來的話,那成箱成箱的真金白金……


    當然前提是,沒有那個小姑子。


    想到這裏,林夫人的神色微微一凝,有那麽厲害的小姑子在,她女兒過去了算什麽?


    「夫人,你到底怎麽想的?」周大娘問道。


    林夫人沉吟一刻,「很簡單,我們姑娘進門的時候,她家的姑娘得出門。」


    周大娘笑了,「這算什麽,哪個姑娘不都得出門,再說,那顧家小姐過年就十五歲了,年紀可不小了……」


    林夫人似笑非笑,想起沈三夫人放出話,漫不經心的道:「那也得看有人家要她不,別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到時候東挑西撿也定不下人家,又是個厲害姑娘,在家說一不二,真要當老姑娘,誰敢說半個不字,那時候我們可是啞巴吃虧說不出…..」


    周大娘一想,還真是這麽迴事,這姑娘的名聲可真不咋地,起碼族裏人都敬而遠之,人家娶媳婦都是迴去相夫教子,要的是賢良淑德溫順謙和,弄迴去一個煞神算什麽事,當然這個煞神很能掙錢…..


    周大娘一個激靈,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家兩個鋪子,可都是這姑娘在打理呢…」她低聲說道。


    林夫人一驚,立刻說道:「那可不成,是她打理的沒錯,那也是家裏的產業,父親不在了,當然得由哥哥處置..」


    她說著坐正身子,肅容看著周大娘,「這個可得說好了,他們姑娘出門時,可不能將整個家業都陪嫁過去。」


    離開了林家,第二日一大早,周大娘就來到曹氏家。


    小丫鬟將她帶到園子的花塢裏。


    花塢擺滿了花草,地下引著地爐,倆麵窗半垂下厚厚的氈簾,溫暖如春。


    想起以前曹氏家什麽狀況,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光景,周大娘心裏真是滋味複雜,怎麽一眨眼就天上地下了。


    「周娘子,這裏離夫人的佛堂最近,你稍等,夫人幾步就到。」小丫鬟捧上茶,笑眯眯的說道。


    周大娘正轉著頭看應該是牆或者窗的地方擺著的博古架,聞言忙收迴視線,在軟榻上坐正身子點了點頭。


    小丫頭出去了,不多時就引著曹氏進來。


    曹氏的神色有點懨懨,對她的有點心不在焉。


    「大娘子什麽事?」她問道。


    周大娘怔了下,什麽事還用說?心道這是要擺架子?


    「大妹子,海哥兒的親事啊。」她有些不悅的道。


    曹氏這才哦了聲,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眉宇間幾分沮喪憂傷。


    「大妹子,你別著急。」周大娘認為是昨日自己透的口風的緣故,曹氏害怕擔心兒子的親事遇到麻煩了,忙笑著說道。


    不聽這話還好,曹氏的眼圈忽的紅了,轉過頭掩飾了下。


    「林家說了,海哥兒他們也是中意的,不管從老輩兒的關係,還是如今的光景,你們兩家都是再合適不過。。。。」周大娘一臉笑的說了一通,端起茶要喝,眼光一轉,看了看左右,小丫頭們都沒在,「隻是有一點。。。。。」


    「一點什麽?」曹氏看過來,低聲問道。


    「快給你家姑娘找個人家,隻要前腳娶新婦,後腳嫁女,這門親事就成了」周大娘笑道,一麵將舉在手裏的茶往嘴邊送,「。。。。還有,做姐姐的我得提醒你一聲,嫁女潑水,納婦傳家,這裏外可得分清。。。。」


    「你這話什麽意思?」曹氏問道,麵色已經變了。


    低著頭喝茶的周大娘沒看到,順著話道:「咱們一家人,我就跟你直說了吧,大妹子,你家姑娘出門時,這陪金陪銀沒的說,隻是這生金生銀的鋪子可不能給。。。。。。。」


    「夠了」曹氏一拍桌子頓喝一聲,站了起來。


    茶杯遞到嘴邊的周大娘嚇得一哆嗦,茶水灑了一身,驚愕的看向曹氏。


    「出去」曹氏渾身發抖,胳膊向外一指。


    周大娘一時怔住了,認識曹氏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見她這麽大聲說話。


    「妄她也稱官宦人家,書香門第,竟然如此心腸,她的女兒是女兒,我的女兒就不是女兒,她拍著心口想一想,良心可安」曹氏說著話,雙眼閃著淚光,「人這還沒進門,還沒做成親家,就如此看待我女兒,要趕她出門,要限製她的陪嫁,俗話說長嫂如母,敬老愛幼。。。。。。」


    曹氏越說越激動,口不成聲,身子一晃坐了下來。


    「我的女兒怎麽了?我的女兒為了這個家操心勞力,置下這份家業,還沒喘口氣,你們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她喃喃道,淚如斷線而下。


    周大娘迴過神,跺腳道:「我說什麽了,我這說的都是大實話,要是別人連說都不跟你說,說些客套場麵話婉拒,你們還蒙在鼓裏,最後誤的還是你們,真是好心被當驢肝肺,我還不是為你們好。。。。。」


    「你走吧,這門親事我們不談了。」曹氏撫著胸口說道。


    周大娘麵色有些難看,這算什麽事。


    「大妹子,說親說親,就是個說字,我說你說,有什麽大家各自說,如今不過是我才說了,你還沒說,就咬了死口,這是你不想說呢,還是因為關係到你們家小姐,你不敢說?我說大妹子,也難怪人家外邊說你們,這明明就是小姐當家嘛。。。。。」周大娘擦著身前的茶漬,一麵冷笑道。


    她的話未說完,就聽咯噔一聲響,那博古架忽的分成兩扇,一個跟這邊一般大小的花塢呈現在眼前,待看到那邊的場景,周大娘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青的噗通坐在軟榻上。


    這竟然是由博古架隔開的一間花塢,此時那邊擺著三張桌子,桌前坐著不下八九個少年,麵前擺著紙,手中都握著筆,就在這分成兩扇的博古架上掉下一張紙,上麵寫著「拈」字,屋子正中擺著一個香爐,香爐中插著一根香,已經就要燃盡。


    聽說學子們都愛燃香為限,看字作詩。


    瞧如今這香就要燃盡了,但看屋子裏學子們的臉色很是古怪,各各手執筆未落,看來大家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誰爭這個頭籌了。


    「少。。。。少。。。少爺。。。。」周大娘結結巴巴說道,看著一身家常薄袍,麵色沉沉站在博古架中間的顧海。


    「滾出去。」顧海淡淡說道。


    完了完了,周大娘捂著臉轉身跑了出去,這一席話竟然被這麽多少年學子聽去了,林家完了,林家夫人就別猜測顧家的小姐有人要沒人要了,她家的小姐自今日後在建康肯定是沒人要了


    得到消息的林家夫人氣的差點吐血,先是狠狠罵了周大娘一通,那顧海是解元,又中了貢士,聚在他身邊的少年都是建康的佼佼者,雖然隻有七八個少年,但這些少年身後站著的都是一個個大家族,林夫人甚至可以想像,周大娘說的那些話會以怎樣的速度傳播開了。


    其實她說的話都是大實話,也是每一家母親給女兒說親都會想到的事,考慮婆婆性子,考慮家裏每個人的性情,擔心女兒受刁難,擔心婆婆偏心,擔心女兒吃虧。


    不過是大家很少這麽直白的說出去,直白的說出去的也有,隻是當著這麽多陌生少年堂而皇之說出去的還是頭一遭。


    心裏想是一迴事,說出來則又是一迴事,嫁女兒是一迴事,娶媳婦則又是一迴事。


    林夫人氣的將眼前能見的茶杯瓷壺統統砸碎。


    怎麽會那麽湊巧,作詩會偏偏擺在她們說話的旁邊?


    這分明就是顧家故意安排的


    林夫人反應過來,咬碎了銀牙,好哇,先是故意好臉色,yin*周大娘過來提條件,然後故意安排那麽個地,讓這席話公布於眾,這是要讓毀了他們林家啊無冤無仇,用心何其毒也


    「你們安的什麽心」林夫人站在曹氏家的院子裏,大聲喝道。


    「我們安的什麽心?」素袍的顧海含笑問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都是你幹的你這是要敗壞我們家的名聲」林夫人尖聲喝道,恨不得揚手抓破眼前這少年的臉。


    「我幹了什麽?」少年依舊含笑,「夫人,我可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幹,什麽都沒說,做的說的都是他們林家。


    林夫人意識到這一點,捂著心口身子搖晃。


    這是在報復,沒錯,這是報復


    報復她說他們家妹妹那些話,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而起。


    林夫人大口喘氣,曹氏什麽性格她知道,顧海一個讀書人斷然不會想出這樣無恥的法子,這一切都是那個小姐,那個惡名昭昭的小姐幹的也隻有她這樣的人幹得出來


    「顧海,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的注意,你的妹妹已經是不明事理,不知輕重,你難道不想法子挽迴,反而縱容,難道是真的不顧你們家的名聲嗎。」林夫人大叫道,現在唯一能破這個僵局的,隻有顧海了。


    站在台階上的少年輕輕一笑,「名聲,不是已經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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