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專心致誌!

    老師說:同學們呀同學們,幹什麽,都不要一心二用,都不能一心二用,要專心致誌呀同學們。要取得一番大的成就,不專致誌怎麽能行呢?

    老師說得很誠懇。

    報告:您上學的時候,這個……嗯這個……專心致誌嗎?

    我?操,我,我,我不專心呀同學們,我要是專心致誌,還能淪落到教你們這幫壞小子嗎?老子早就當上鄉長、科長、副縣長什麽的了。就因為我總是他媽的像你們一樣,一心二用,一心三用,一心不知多少用,從來也不專心致誌,這才、這才混得、如此、不堪!不堪呀不堪!

    老師很痛心。

    從此,一想到專心致誌我就想樂,懷裏抱著個熱騰騰的美人時,我他媽也是一心二用,不專心致誌。上高中時是這樣,上了大學,讀上研究生,我還是這樣。

    是這樣:再有十幾天,就該是春分了,草地上的草還是幹巴巴地可憐樣。

    天一暗下來,草坪上還很烘呢,中午的陽光還留在草坪裏。百合子的外套扔在大楸樹的旁邊,外套上麵的扣子,正反射著月亮的光。

    誰說得準呢,扣子上反射出來的,沒準還是遠處路燈的光呢。百合子的嘴一張一合好一陣子了,張合得我全身他媽的滾熱滾熱,簡直像夏天提前來了似的。

    今晚我有任務,任務就是把這個日本小妞給解決,爭取徹底地讓她投降到我們這邊來。

    大家知道,再有兩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就勝利六十周年了,如果今晚上再讓這個百合子逃脫的話,我就算是丟了咱中國人的臉,也對不起那些為了我們今天幸福生活而浴血奮戰的幾十路軍和幾千支、甚至幾萬支的敵後遊擊隊。雖然學校裏不讓我們在校生亂弄,但咱弄的是個日本小姐呀,校方就是知道了,也不敢把大爺如何,這可是牽扯到中日友好的大事兒,校保衛處自己怕是做不了主。

    一切還算順利,百合子也來了部分激情,最低她現在沒叫喚冷。這就說明她心裏已經熱乎起來。

    上高中時,學謝靈運的詩,他說:“池塘生春草,”意思是,春天的草是從臨水的濕地上先綠起來的,把春天的到來給局限到一個小地方。後來又學“春江水暖鴨先知”,又把春天給弄到江麵上去了,就是各人沒關係。當然,這詩現在看來,還是有點兒色情意味的。聯係到懷裏的百合子,我覺得,春天應該最先來到了少女的身上。少女身上的肉熱乎乎的,春天就暖洋洋地來了。

    百合子的乳頭又黑又大,已經飽滿而豐盈,我用了桃花島上黃老邪的落英掌法,和百合子糾纏在一處,右手又捏又揉,左手一躲閃,刷——白光一閃,已經掀開她的上衣和裙子,又是一閃銀光,百合子那溜滑溜滑的褲衩兒就給我拉下來一半。

    正待她要躲閃時,我的右手肘立時用了一個“架”字,就卸去她半身的力氣。百合子的眼幽幽地看著我,像被點了穴位的穆念慈。

    這目光一下就把我全身給點著了。一咬牙,一發狠,猛往外拽褲衩。

    手機響了。

    這他媽算啥事?!

    手,不自覺地就停下來。當我發現兩隻手都停下來的時候,身上不自覺地竟出了一身冷汗。

    百合子怔怔地看著我,我也怔怔地看著她。

    這該死的手機!

    像洪七公和歐陽峰在華山上拚完內力,一下全停了,全靜了,靜得遠處路燈下正行走的同學的腳步聲也好像能聽見了。

    可能是我的樣子固定得很是傻,百合子噗哧一下笑了。她往上一抬腰,褲衩滋溜又迴到她的大腿根。

    也沒看見一閃的光,也沒看見雪白的腿。

    她站起來調整一下裙子,看著我,又拍了拍小腿肚子上沾的枯草。

    “不接。”我說:“我們的,繼續地幹活。”

    百合子笑了,白白的牙齒在路燈的遠照下一閃。

    她溫和地攔住我的手,使我不好意思再使什麽黃老邪的武功。她的手潮乎乎的,剛才肯定也是出了汗。

    我有點傻乎乎地被感動一下。

    百合子的手在成功地完成對我的攔截以後,拐彎向我的腰裏襲來,一下,就把正響著的手機掏出,借著遠處的燈光一看,她說,

    “是你家,家的信號。”

    是娘。娘吞吞吐吐地在電話裏說,“別慌,你別慌。”

    “什麽我別慌?有事快說。”

    不知什麽原因,我一接老娘的電話就來氣,好像她上輩子欠我三輩子錢似的。

    “我給你說了你也別慌。”

    她老人家跟我這樣說。

    我又急又想笑,“好好,家裏的房子著火了是不是?我不慌,你快點跑出來吧,別找存折啦!”

    我沒好氣地頂她。

    “這孩子,你看,你這孩子……”

    娘在電話裏又抱怨起我這孩子來。你不知道你把你孩子的好事給攪亂了嗎?我氣得直挺脖子,娘在電話裏還一口一個地說,“你看你這孩子,我說不讓你急,你怎麽還改不了這脾氣?……”

    “我的親娘哎,你說讓我別慌,你什麽時候說讓我別急了?我不急,你快說,你再不說我就掛了。”

    “這孩子,”娘又嘮叨了,“這孩子,我給你說,你別掛,嗨,你這孩子。”

    “說呀!”

    我真想摔了手機。

    百合子見我發急,不聲不響地從身後抱住我,我的情緒略微平穩。

    “我給你說,嗚——”

    她竟哭起來。

    我全身一麻,壞,老爹在井下出事了。

    頭,一下子暈了。

    “娘,娘,你別先哭,慢慢地,你跟前有別人嗎?你先把電話給別人。”

    “嗚……嗚……”

    “你哭啥咧?我爹死了?”

    “沒有。”娘這迴不哭了,“你爹好好的,就是,就是被人抓走了。”

    我鬆了口氣。

    我的娘,這是當娘的水平嗎?好好的,還被抓走了?

    這是什麽句子?

    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表述,這種讓人摸著頭卻碰到腳丫的詞意,要讓講語言學的沐老先生聽到,他非得糾正一天不可。

    想到這裏我不禁樂了。一心二用,沐老先生那怪頭怪腦講課的樣子,體現著一種讓人無法現場忍受的幽默。

    “因為什麽?”

    我順口問。

    路燈底下,有個物理係的小女孩兒正在那兒提鞋,邊提鞋,還邊往後看。臭美個啥,又不是白天,沒人看你。

    “不知道。”

    老娘嘮嘮叨叨半天,我才聽了大概意思:——今兒早上,爹剛要去上班,就進來兩個人,娘還以為是喊爹去開會的呢,也沒在意,她老人家還熱情地問人家吃沒吃早飯,她還想給人家下麵條去。娘見爹跟這兩個人上了一輛“監獄”的車,才覺得有點不對。

    我娘習慣把110值勤車、法院、檢察院、交通、城管等一係列帶警字和不帶警字但帶標誌的車,統統稱為“監獄”裏的車。

    等娘出來買菜,才有人告訴她,你還買菜,張礦長出事了,被檢察院的人帶走了。

    “反正是什麽院”。

    我娘這樣向我肯定。

    張礦長就是我爹。

    ——我爹被帶走後,不到中午,家裏就又來了一夥子“大蓋帽”,又是照相又是翻騰,連電視、空調的後蓋都給打開了,從家裏拿走了一大把的銀行存折,而且,“大蓋帽”們還讓老娘在家裏“好好呆著。不許串門去,不許亂跑,誰要到你家裏來,你要記下來,誰打電話來,你也要記下。”

    “我不識字呀,”老娘帶著哭腔說,“你快迴來吧,我又不識字,你幫著我記。”

    “記什麽記?不理他們。”

    “不行啊不行,他們都是大蓋帽、公安局,”老娘傻乎乎地叨叨,她把所有的執法人員,包括環衛上的人,都統稱為大蓋帽和公安局,而且,還把這兩者連起來使用。

    老娘催我快點迴去。

    她說她自己在家裏害怕。以前,家裏經常有礦務局電視台的記者扛著攝像機、照相機來采訪,一來就是七八個人。娘說,“一來就是七八個人,俺也沒害怕過,這迴,俺就看見一個照相的,在那兒一閃一閃的,俺就嚇得不行。你快迴來吧!”

    百合子歪著頭,眼一眨一眨,這個鬼精鬼精的日本小女孩,又在想什麽歪點子。不遠處,有幾十個像是剛參加完什麽活動的一夥子人,正唏哩嘩啦地在路燈下經過,這片草坪,雖然有幾棵人模人樣的樹遮攔著,但即便是近視眼,也能隱約看到這邊草地上有人影。

    草坪上不僅有我和百合子,左前方不足二十米的樹下,也躺著一對呢。剛才我練落英掌法時,那邊的兩位咂咂有聲,搞不好就在是練乾坤大挪移。

    我們右邊有棵大的玉蘭樹,樹下邊也臥著兩個實實在在的師兄妹,剛才已經有了幾聲尖叫,練得也是至陰至柔的一路武功。玉蘭樹下,剛才拋物線似地飛出一小團白東西,落在了距我們不太遠的幹草坪的一個凹處,不仔細看,還像是過冬的草坪上,一撮子幹巴草呢。

    看樣子,兩人已經內力盡失,樹下隻有沙沙的樹葉聲。

    負責每天早晨在草坪上揀拾拉圾的老校工,常常唉聲歎氣,唉,還是計劃生育好呀,要不然,光這草坪上生的孩子,也夠半個城的人了。

    老頭兒是個退休工人,常這樣自言自語。

    美國的一位植物學博士,到劍橋、牛津去研究這兩所大學的草坪,幾百畝的草地上,不僅沒有雜草,而且四季皆綠,剪得像綠羊絨氈子似的整齊,這活兒幹得叫絕。美國人很服氣。牛津的剪草工人告訴他,我們沒用什麽特別的技術,我們隻是在這草地上幹了十幾輩子而已。

    十幾輩子是什麽樣的時間概念?美國的植物學博士很困惑。

    剪草工人說,也就是五六百年吧!

    美國人很傻眼。美國建國還不到三百年,看人家英國,一塊草皮都修理了五六百年。嘖嘖,這讓博士很難學。

    但中國大學裏的草坪卻是一個季節一個樣,春天略顯綠色,夏天瘋長,秋天變黃,冬天全幹在那兒,白花花一片,跟鹽堿地似的。唯一不變的是,一年四季,都能在上麵揀到避孕套和衛生紙。

    雖然百合子的褲衩被兄弟給脫到腳脖又讓她穿上;雖然老娘在電話裏嘮嘮叨叨語無倫次、前馬腚後驢嘴地說了半天,我心裏想的卻是感謝這些當一天和尚撞半天鍾的花匠們,中國人,特別是讀大學的學生,不是需要草坪,而是需要一個絕對能搞搞女孩或男孩的“地方”。

    我覺得“地方”這個詞很有意味,主席台是地方,課堂是地方,監獄看守所也是地方;產房是地方,停屍間也是地方;學習是地方,工作也是地方;幹幹淨淨的地方可以叫地方,髒兮兮的地方也叫地方。

    地方這個概念,詞意延深無限。

    如此說來,應該感謝那些工作不太盡心的阿姨阿叔們,是他們的吊兒郎當,才給了我們一塊直到春分還不綠的草地;是他們,讓遲遲到來的春天,提前來到百合子的身上,而不是來到大學的校園。

    春來了,青黃不接的春來了,這是我那要過飯的爺爺最怕的一個季節。我爹卻不怕春天,他怕夏天。夏天剛到,很多的礦工要迴家收麥子,他設了保勤獎,他開了動員會,他強調紀律後又對紀律進行了強調,結果,出勤率仍然不高。

    若依次論來,爺爺怕春天,老爸怕夏天,我應該自然而然地怕秋天,衍化嘛,但我卻什麽也不怕,倒是老爸和老媽同時怕秋天。張礦長怕秋天是因為秋天雨水大,井下容易出事;張礦長的夫人怕秋天是因為眼饞人家礦邊上的農村人,又是收玉米,又是收黃豆,閑在家裏屁事也沒有的她,看見別人往家裏背糧食,她就心口疼。

    我想,老爸這迴有點壞菜,他不光怕夏天、秋天了,這春天好好的,怎麽也把他給抓起來了。

    那個窮困的詩人幫一個盲人乞丐寫了個要飯的招牌,使乞丐得了很多的錢財,招牌上寫的就是:春天就要來了,而我卻看不到。

    比貓畫虎,我也可以給老爸寫著詩了:兒子在草坪上尋歡作樂,老子卻在鐵窗被審。

    “走!”

    我關了手機站起來,拉起怔怔的百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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