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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雨說下就下,沒有一點征兆,嘩地兜頭就澆了下來。鋪了石子的官道存不住雨水,順著坡上的草層流到路邊的排水溝裏,路邊很快就變得泥濘下來。


    孫二郎用手遮著頭,快步急奔,卻躲不過無處不在的雨水,很快就濕透了。


    路邊有一處草店,門麵雖然不大,看起來卻是甚是整潔。孫二郎快走幾步,走到了店門口,站在屋簷下使勁跺了跺腳。看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孫二郎進了店。


    一個小廝迎上來,遞過中手的布巾,殷勤問道:“客官是用些酒飯還是住店?”


    孫二郎道:“來一瓶酒,再切一盤牛肉。——對了,不知貴店可有雨衣,借我用上一用,稍後一發算錢給你們。”


    “這事小的作不得主,客官稍等,我去喚主人家。”小廝說著,快步到後麵去。


    孫二郎用布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選了一副座頭,坐下歇息。


    不大一會,一個四五十歲的富態掌櫃跟著小廝從後麵出來,到孫二郎身前行禮道:“小廝說客官欲借雨具,不知是借了返家還是暫用一用?”


    孫二郎起身還禮:“迴主人家,是借來暫用一用。我還有兩個伴當,因為路上遇雨行不了得了。為怕打濕貨物,他們尋了個田間草棚等在那裏。店裏若有雨衣雨裙,權借在下用上用,去接伴當迴來,一發在店裏用酒飯。”


    “雨具有是有,隻是——”店主有些為難。“我店裏隻有這一個小廝招唿,委實抽身不得,不能隨客官去。客官將了雨具自己去——”


    孫二郎從懷中取了三貫紙幣出來,對店主道:“我曉得。這裏三貫錢,權壓在主人家這裏,若有損壞,一發扣錢就是。——若有雨布,一起借一塊使用。”


    店主高高興興接了三貫錢,口中道:“如此最好,客官稍等,我去取來。——非是小老兒貪財,最近生意不好,雨具的價錢不菲,不好隨便亂借。”


    孫二郎連道明白,讓店主隻管去取雨具,自己等在這裏。


    不大一會,店主人拿了一副雨衣、雨裙,交予孫二郎,口中道:“客官拿去用。適才你說還有伴當,我店中隻有這一副雨具,若是不急,幫你去借兩副蓑衣、鬥笠來。”


    “主人家費心,我們自有鬥笠、蓑衣,隻是貨物淋不得雨,是以要雨具。我這便去接伴當,稍後迴來,在主人家這裏用酒肉。”孫二郎一邊說著,一邊拿了雨具匆匆出去了。


    店主人與小廝一直送到門外,看著孫二郎衝進大雨裏,對小廝道:“這幾年,行旅商賈多了起來,這些小經紀人家也動不動幾百裏販貨。遇上大雨,貨物不定就化為烏有,著實是不容易做。你去溫了酒,等他們迴來去去寒氣。”


    小廝答應,轉身去了後麵,準備酒肉。鄉間小店,沒有好酒,也沒有好肉。酒是十文錢一斤最便宜的大酒,肉是隔壁村裏病死的老牛肉,俱都是城裏人家不吃的便宜之物。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孫二郎帶了鬥笠,披了蓑衣,背了一外大包袱,頂風冒雨沿著官道急急行來。在他的身後,兩個大漢一人挑了一副擔子,都用雨布蓋了,一搖一擺。


    店主急忙把三人迎進店裏,讓他們把擔子在門外後了,讓到桌旁。


    小廝端了酒肉放在桌上,拿了布巾讓三人擦拭。


    擦罷了,一個麵白無須的漢子道:“這雨來得好生兇惡,兜頭下來,行又不行得,躲又無處躲!好在路旁一個草棚,能讓我們把貨物守住。”


    一邊說著,一邊遞還布巾,口中道:“謝過主人家。”


    店主連道不須謝,等小廝檢查過了雨具,把先前的三貫錢還給孫二郎:“客官見笑。”


    鬥笠、蓑衣加起不足一貫錢,雨衣和雨裙卻非兩貫買不到,讓主要些押金再借給孫二郎是人之常情。孫二郎接了錢,口中道謝不迭。


    客氣了一會,店主問道:“客官販了什麽貨物?一遇水便就壞了麽?”


    孫二郎道:“倒也不是,我們是到洛陽城裏買些碎衣料做的衣褲,城裏沒有人穿,運到鄉下販賣。這是小本生意,被雨淋了,漿漿洗洗,這一趟也就白跑了。”


    這生意最近做的人不少,店主是見多識廣的人,知道一些。鄉下人工便宜,漿漿洗洗的工錢並用不了多少,隻是洗過了,很容易被買的人當成舊衣,就賣不上價錢了。這買賣的利潤不高,一當成舊衣,確實這一趟就白跑了。


    旁邊的小廝道:“先前也見過販碎布衣的客人,隻是布色又雜,樣子又醜,著實是穿不得的。不知道幾位客人從哪一家販的,樣子可還好麽?”


    孫二郎道:“我在洛陽城裏有一個自小熟識的兄弟,有些門路。經他引見,認識了洛陽城裏製衣的唐大姐,衣物都是從她鋪子裏出來。不是我自誇,再沒一家有這成色!”


    小廝聽了搓手道:“唐大姐鋪子裏的衣物自是好的,隻是平常難以買來。客人有這一門路,自然是發財了。——我恰好要製新衣,能看一看麽?”


    孫二郎謝這一店幫自己,便打開背的包袱,取了幾件適合少年人穿的衣服來,讓小廝挑撿。唐大姐的鋪子已經做得大了,製的成衣除了供應四京和幾處大的州府,很多都由客人販到了海外去,與一般的製衣鋪子不能相比。孫二郎販的,是製衣鋪子裏用裁下來的碎布頭,拚在一起做的衣服。這些衣服相當於沒有布料錢,是以相當便宜。洛陽城裏的百姓是不穿這種衣服的,都由小販運到鄉下去賣,非常受鄉下人的歡迎。


    唐大姐是第一批靠著洛陽城紡織業發展起來的大戶,生意做得有良心。這些碎布衣用的布料又好,拚接得又用心,並不難看,在鄉下銷路極好。小廝挑了一會,選了一件藍色薄料的夏衣,拿在手裏笑嗬哥地不肯放下。


    店主道:“如此,這衣小店就買下了。要多少錢,一起算酒錢。”


    孫二郎道:“我隻收個本錢和路費,就算三百文好了。——這價錢委實不賺分毫。”


    店主人知道行情,三百文到洛陽城裏唐大姐的鋪子也是買不到的,想來因為孫二郎是長遠客戶,鋪子裏給的價錢低一些。想都沒想,滿口答應了。


    當下篩了酒,擺下肉,讓孫二郎和兩個伴當吃了飽腹,去去寒氣。


    孫二郎從包袱了取了一瓶酒出來,道:“這是洛陽城裏我那個舊相識送的酒,不隻是力氣大,還甚是順口,店主人一起來喝一杯。”


    店主人一眼看出是洛陽城裏三司鋪子賣的烈酒,這個小地方,並沒有賣。不由得兩眼放光,就在桌邊坐了下來,取了一個杯子放在麵前。


    鄭主管在西北混得風生水起,喜慶因為年輕,返迴了洛陽。他已經成年,在三司鋪子裏做了個主事,算是有職有權。依著鄭主管的說法,讓喜慶在洛陽再學上幾年,順便娶個媳婦成了家,若是不得意,依然到西北找自己去。


    孫二郎的買賣社做了這麽多年,積攢了本錢,生意也做得大了。現在他們村裏的買賣社已經轉給了別人,幾戶家底殷實的,湊錢立了個社,專門做生意。孫二郎自小賣南闖北見識得多,被這幾戶人家公推為社首,專門在外麵做生意。這就是後世的股份製經營,這個年代最常見的經營方式,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反而是自己出資,自己經營的,在這個年代並不常見。有錢人家做生意,首先就是要找個內行人,立下契約,合夥經營。


    有喜慶這一個人脈,經他介紹,孫二郎認識了不少洛陽城裏的生意人。現在最大宗的就是賣碎布衣,迴去之後批給小販,鄉間草市上非常好賣。


    洛陽已經成了天下紡織業的中心,相關的產業鏈越拉越長。就連處理正常製衣下角料也經成了一個大產業,河南府包括周邊幾州的鄉下,大多是穿這種碎布衣。唐大姐那裏雇得有人,專門做這種碎布衣,賣給周圍的鄉下地方。一是擴大了市場,再一個建立了自己的營銷體係。鄉下的財主們要穿新衣,隻要讓這些人帶了尺寸到洛陽,製了成衣再由他們帶迴鄉裏,省了唐大姐無數麻煩。


    喜慶送的烈酒價錢不菲,一人喝了兩杯,孫二郎便就收了起來。幾人說得入港,便換成十文錢一斤的大酒,就著熟得酥爛的牛肉,邊喝邊談。


    孫二郎問道:“主人家,我見你這裏的生意冷清,反不如前幾個月,又是為何?”


    店主歎了口氣:“客官有所不知,如今朝廷立了新規,城中酒樓邸店發賣。又鬆了酒禁,一般酒樓隻要老實上稅,可以自己釀酒。如此鞏縣城中的店生意好,我這裏就不行了。”


    孫二郎連連點頭,以前天下的酒價是由官府定的,基本是每一州,按照酒等酒都是一個價。城中的店各種規稅多,經營不易,反而不如城外的店賺得多。現在一改,城中的酒樓活了過來,城外的野店便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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