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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懷德理了理戎裝,站在徐平帥帳門外,心中忐忑。


    野利旺榮和成克賞等人以寧令哥之名,廢了元昊,舉韋州城以降,黨項的正式戰事已經結束。在這場大戰中,許懷德的數萬禁軍主力未打一仗,占的清遠軍也是主動獻城。現在戰事一結束,徐平便讓他到靈州,許懷德心中難免有顧慮。


    等不多久,親兵出來,告知許懷德,徐平正在帥帳等候,讓他入內。


    隨著親兵進了帥帳,見徐平坐在主位,吳遵路坐在客位,旁邊還有新調到靈州任知州的範祥。三人俱都正襟危坐,麵上沒什麽表情。


    上前恭恭敬地叉手唱諾,許懷德道:“末將許懷德,參見都護!”


    徐平頷首,吩咐賜坐。許懷德心翼翼,在範祥的對麵坐了。


    等許懷德坐下,徐平道:“原黨項謨寧令野利旺榮,聯合一眾豪酋,遵朝廷詔旨,已廢叛臣元昊,舉國歸附朝廷。都護府依以前詔諭,以野利旺榮為定難軍節度使,招撫黨項剩餘未附部落。前日叛臣元昊以下不肯歸附朝廷的大頭領,已被押到靈州。我依詔旨,對他們明正典刑,斬於靈州城下,以示中外!許廂使,你是管軍大將,朝廷重臣,明日靈州城下行刑,以你為監斬官,如何?”


    許懷德萬沒想到召自己來是做這個差事,忙起身叉手:“末將謹遵都護相公鈞旨!”


    徐平點頭,指著範祥道:“明日你監斬,範知州為副,不可有絲毫差池!”


    許懷德與範祥一起領令,坐下之後心中依然跳個不停。作為禁軍大將,監斬對許懷德來是個好差事,對黨項的最後一功,就這麽落到了自己手中。


    一仗沒打,在清遠軍坐等靈州城破,元昊被擒,許懷德被其他將領笑話,還被屬下將士報怨。明明過了環州之後就是秋風掃落葉之勢,大軍應該跑著到前麵搶軍功,結果許懷德還差點把軍隊帶崩潰了。白撿的軍功,因為主將無能就這麽沒了,將士們不怪他怪誰。


    現在許懷德在軍中的地位非常尷尬,本來不管是比官職,比手下帶兵數量,他都應該是隴右都護府轄下的第一大將。結果因為仗沒有打好,成了地位最低的一個。不但比不過曹克明、張亢和劉兼濟三人,連他們的副手張昇、田況和種世衡都壓許懷德一頭。在自己軍中,因為把唾手可得的軍功弄飛了,將士們的怨言也非常大。


    吩咐罷了許懷德和範祥,徐平轉身對吳遵路道:“經略,明日便斬元昊,此事已經不可更改。乘今日有閑,我們是不是審一審他?明告其罪,也讓他死得明明白白。”


    “甚好,一切由都護作主便了。”吳遵路拱手同意。


    不大一會,譚虎帶了兩個都護府親兵,押著元昊進了帥帳。


    許懷德見元昊麵上蒙了個布巾,布巾上有斑斑血跡,才知道傳言他被兒子割了鼻子去果然是真的。道循環,報應不爽,他搶兒子的未婚妻,受這份苦是罪有應得。


    到了階下,元昊抬頭,對徐平怒目而視。


    徐平不理元昊,對吳遵路道:“經略,可有話要問這廝?”


    吳遵路拱手:“昊賊叛國虐民,罪在萬死。都護已露布傳其罪於各地,不須要再問什麽?”


    徐平點頭,對階下的元昊道:“你為宋臣,世代受大宋國恩,朝廷待你不可謂不厚。禽獸尚且知道受人之恩,銜環以報,更何況是人呢?你背叛朝廷是為不忠,對內暴虐,殘害百姓是為罪,任何一條都是一個死字。今日死到臨頭,有何話?”


    元昊昂然抗聲道:“我本出帝胄之家,祖宗曾創後魏帝業之基,遠祖思恭裂土分封,樹一國根本。既出帝胄,又有此國,我南麵稱帝有何不可!”


    “炎黃以後,王朝更替,出身帝胄的不知凡幾!不要開封府,你去內地任意一個州縣問一問,祖上曾經坐王庭的有多少!據地方,擁兵馬,都要自立,朝廷就不要任用任何官員了唄!”徐平不由笑了起來,“就你這出身,現在靈州城裏都排不上號,竟然也敢以帝胄自比!沐猴而冠,不過如此!夷狄無行,想事情跟孩子一樣,誠哉斯言!”


    元昊最恨被人沐猴而冠,聽了不由雙目圓睜,大聲道:“我蕃人,不知漢禮!據數州之地,手下兵馬無數,要南麵稱帝,誰敢我做錯了!”


    徐平兩手一攤:“既如此,你的兵馬被我所滅,眾叛親離。今日為我階下囚,就是活該要死了!按你的,斬你是經地義,留你的性命反而無法交待了!”


    元昊還能什麽?講出身,漢人隨便拉一個出來,祖上都不知道比他高貴多少。一個鮮卑遺種,還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就敢是帝王之後。那漢人裏麵,上到炎黃商周,下到秦漢以後的各國各王朝,後人以千萬計,什麽時候輪到元昊這種出身的出來充大頭了。講兵強馬壯就想做皇帝,那更簡單了,兵馬已經被徐平所滅,元昊更是非死不可。


    依著前世的印象,徐平一直認為元昊是個英主,來西北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因為在大宋臣僚的眼裏,黨項是族,以一個族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不是一般人。當攻進黨項腹地,掌握的黨項情報越來越多,徐平才知道自己錯得厲害。


    黨項並不是族,族隻是跟漢人比而已。實際上現在東亞,黨項是僅次於漢人的大族之一。就連契丹,也要加上跟他們同出一源、語言相同的奚人盟友,才能夠跟黨項族相比。以這樣一個大族為根基,元昊的父祖奮鬥了四十年,才出了元昊這麽個奇葩。


    如果元昊繼續父親德明的政策,同時向宋朝和契丹臣服,整合黨項內部,再向西向北擴張。那麽經過一兩代人的時間,在西北出現一個可比契丹的帝國是完全可能的。


    然而元昊卻在父親死去沒多久,便悍然稱帝,同時得罪大宋和契丹。對外戰爭,把黨項周邊的大勢力全部得罪一遍。先攻唃廝囉,被唃廝囉抽了迴來。再犯大宋,曆史上打了幾場勝仗是不錯,但卻寸土未得,隻落了元昊一時舒爽。再去惹契丹,又打了幾場看起來很威風的勝仗。但從此引起契丹警惕,紮緊了邊境的籬笆,不但是斷了黨項向東向北擴張的路,連最可能支撐起黨項的山南黨項和山北黨項也從此跟他們沒了關係。


    這樣一個大族,本來是有可能在宋朝和契丹的對峙中,左右逢源,乘勢而起的。因為元昊一時頭腦發熱,讓周邊的大勢力聯手打壓,從此失去了崛起的可能。就連存活下來的黨項王族,在元昊之後也成了國內大勢力的傀儡,隻剩一個名義了。


    如果這也是英主,那英主就太不值錢了。實際上元昊除了稱帝以外,對內對外都一無是處。就是稱帝,也沒堅持幾年,不得不自己改迴去了。


    曆史上的元昊折騰了十幾年,對內來,百姓過得比德明時苦多了。而嵬名一族從在黨項一家獨大,威望勢力被元昊敗了個幹淨,他一死便不再能夠壓製族內其他部落。對外看起來打了不少勝仗,連敗兩大勢力大宋和契丹,那與其是元昊威武,不如是黨項族的根基深厚。這麽一個大族,一旦整合起來,有跟契丹和大宋對峙的本錢。但那幾場勝仗對黨項並沒有什麽用處,沒有對外擴地,還被宋和契丹借著戰爭整合了境內的黨項人。可以從元昊以後,黨項崛起的根基就沒有了,他用整個黨項族的前途換了自己一時風光。


    從到秦州開始,徐平便對將要麵對的黨項高度警惕,認為元昊是一個勁敵。結果證明自己想多了,元昊就是一個敗家破族的。不管是大宋還是契丹,沒有了對方牽製,憑著蠻力堆也能堆死元昊。自己在三司數年,現在大宋的國力已非曆史上可比。其實就是自己不來西北,換一個將領,可能過程曲折一點,費的時間長一點,一樣還是可以把黨項滅了。


    這幾年對黨項的戰事,如果讓徐平自己來總結,打敗元昊滅了黨項實在沒有什麽好誇耀的,誰讓自己麵對的是個言過其實的狂人呢。真正有價值的,應該是有了隴右軍隊伍。


    看了看元昊,徐平實在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對吳遵路道:“自到秦州,我可以是殫精竭慮,費盡心思,就是為了平定西北,滅此膽大妄為之賊。今日押到麵前,誰知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狂徒向已!唉,數年辛苦,此時竟有些失落之感!”


    完,對譚虎擺手道:“押下去吧,嚴加看管,明靈州斬於軍前!”


    其他人很難理解徐平現在的心情。


    本來以為自己麵對的是個窮兇極惡、狡猾無比的大惡魔,到了最後,卻發現不過是個孩子仗著家底殷實胡鬧而已,徐平難免會有點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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