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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懷德大軍由慶州北行,過環州,出洪德堡後即入賊境,最終的目的地是清遠軍。這條路就是靈武大道,北宋這個時候,靈州通中原最重要的一條大道。路古已有之,隻是晚唐五代戰亂,這一帶攻伐不斷,朝廷勢力不及,最終荒廢。但沿途路上城池驛站的基礎還在,道路的基礎設施還在,北宋最終選擇了這條大道到靈州。


    元昊敢稱帝自立,靈州的陷沒是一個重要原因。鹹平年間,趙繼遷奪靈州,改變了黨項麵對大宋腹背受敵的不利戰略態勢,成為黨項崛起軍事上麵的關鍵。而靈州之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靈武大道的要害清遠軍失陷。


    環慶和涇原兩路全部,加上秦鳳路一大部分的作用,都是針對到靈州的道路。這三路的軍事戰略,可以說,全部是圍繞著靈州來的,靈州就是整個宋與黨項西線的核心之地。


    設涇原路,是因為有了鎮戎軍,而之所以有鎮戎軍,就是因為環州到靈州的靈武大道通行大軍太過艱難,想開辟更加適宜大軍通行的葫蘆川穀道。


    走葫蘆川大道,就要占據天都山,不然這條路就太過兇險。而設鎮戎軍不久,天都山地區就落入黨項手中。而鎮戎軍到支撐對黨項戰事的根本之地關中,路途比走靈武大道遠了許多。路更好走但卻遠了,值不值得每個人的理解不同。


    黨項能夠占據天都山的關鍵,則是攻占了會州。天都山威脅東邊的葫蘆川大道,而會州則是天都山在西邊的根本。


    徐平從秦州出發,大戰數次,最終是沿著這樣一條路線,在西線實現了對黨項關鍵要地的大迂迴。占據天都山之後,以秦鳳路和川蜀地區支撐戰事,別開局麵。


    這不是徐平的本意,他到秦鳳路為邊帥,不管是臨行前對趙禎講的,還是自己心裏麵想的,都是經略河湟,走曆史上熙寧變法時河湟拓邊的路。但戰事打下來,遵循了戰爭本身的客觀規律,最終走到了今天這一個局麵。


    人看不清前方,但隻要踏蹭實實,最終就不會偏離正確的方向太遠。於徐平來說,開戰時他有方略,但打一仗,便覺得既定方略不合適,修正一點。最早想去經略河湟,打完禹藏花麻覺得還是蘭州方向重要,打完蘭州,占住會州,又覺得天都山重要。這就像徐平前世玩遊戲開地圖一般,直到打下天都山,才把地圖點亮,看清整個局勢。


    命許懷德統大軍北上,數路大軍會攻靈州,態勢已經非常明顯。


    這條路實在是太有名,徐平下的軍令是攻占清遠軍,但從許懷德到每個禁軍士卒,從到環州開始,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靈州。


    韋州其實不重要,宋太宗最早要在靈州到環州之間建一戰略要地,保障靈州通內地的道路,第一選擇就是韋州。而陝西轉運使鄭文寶,在綜合了各方麵局勢之後,提出的建議是在瀚海深處新建清遠軍城,而不是城韋州。韋州水甘土沃,周圍大片廣闊平地,人口稠密,確實更適宜支撐大軍。但作為戰略要地來說,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如果敵人用少量兵力占據清遠軍一帶,則居高臨下,占據甜水穀水源的上遊,韋州不攻自破。即使設基地在韋州,清遠軍也是必守之地,無清遠軍則無韋州。


    此次宋軍三路齊出,徐平親統大軍出蕭關,劍指鳴沙縣。占領那裏之後,以偏師向南對韋州進行大迂迴。正麵當韋州黨項大軍的是劉兼濟所部,他們從天聖寨北上,那條路惟一的目的地就是韋州。而對韋州最致命的一刀,則是由許懷德的禁軍主力捅在清遠軍。


    鹹平年間靈州之役,宋軍在這一帶與黨項大軍經過無數血戰,現在許懷德軍中還有不少當年參戰老兵的子弟。一過環州,往事曆曆在目,路兩邊烽燧的斷壁殘垣,還有箭簇櫓盾,累累白骨,一切都在告訴路過這裏的人當年的戰事如何慘烈。


    後來的治平年間進士張舜民曾有詩:“青崗峽裏韋州路,十去從軍九不迴。白骨似沙沙似雪,憑君莫上望鄉台”。清遠軍失陷,宋軍放棄靈州,迴撤的途中慘不忍睹。禁軍一旦崩潰,軍紀無從談起。士卒搶奪財務,剝了軍官的衣服活埋的有之。裝扮成番兵,到處搶掠的有之。運糧民夫力不能支,尚未死便被生食其肉的有之。致於用兜鍪燒飯,以槍杆、箭枝、旗鼓為柴,更是尋常之事。很多人被追來的番兵所殺,但更多的人死於混亂。


    黨項軍已在天都山一戰中被擊潰,脅從的蕃落軍隊逃入深山,不再理會元昊,也不敢出來麵對宋軍。許懷德統大軍過了洪德堡,進入番境並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但路兩邊古戰場景象的刺激,勾起禁軍士卒往事的迴憶,讓軍中的氣氛高度緊張。越向北走,軍中越是壓抑。到了離清遠軍的最後一站美利寨,前方尚有二舍之程六十餘裏,這種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壓抑到了頂點。


    或許他們一路遇到抵抗,打上連串的小勝仗會好一些,禁軍的士氣可以提起來。這樣進入敵境連敵人的影子都見不到,隻見白骨不見人,如入鬼域一樣,讓所有人心裏打鼓。


    走了這麽多天,許懷德隻違過一次徐平時限,耽誤一天。結果那天被甘昭吉捧著天子劍,手持徐平軍令,罵得狗血噴頭。許懷德一言不發,心裏恨死了手下將士。自己從入軍以來,一直順風順水,就連三川口大敗的時候,也惟有他統軍建功,這次卻如此丟人。


    而這一次,他連違兩日路程,不但昨天被罵了,今天還要依徐平當日軍令,自己到甘昭吉麵前領三十杖的刑罰。沒有辦法,他不敢逼手下的軍隊走得快了,生怕一個不好,引起軍中嘩變。現在軍中高度緊張,自指揮使以上,都夜不卸甲,晚上親自捧劍守在自己軍營的門口。凡是違反軍中宵禁軍令的,立斬不饒。


    看看天上在薄雲中若隱若現的月亮,許懷德心中沉重,麵沉似水。重重歎一口氣,許懷德踏進甘昭吉的小院,讓一個自己最信任的親兵把人都驅趕出去,一起去見甘昭吉。


    甘昭吉手捧天子劍,手持徐平給他的符令,居中而坐,如一尊天神般不怒自威。


    許懷德帶著親兵帶了甘昭吉麵前,叉手道:“罪將許懷德,違都護程限,前來領刑。”


    甘昭吉一聲厲喝:“都護任你為大將統大軍,如此看重於你,你這廝卻不知好歹,推三阻四,就是不肯上前與賊廝殺,是何居心?!我奉都護之令,監你大軍,豈能任你如此!”


    許懷德歎了口氣:“承受,你是一路在我軍中隨我走來,軍情盡知。現在士卒恐懼,不敢前行,我若強行驅趕,難免意外。違一二日程限,實是不得已。”


    “你這廝還敢狡辨!清遠軍就在麵前,早早帶軍去占了,大家各自繳令是正途!各種借口推諉,以為就能躲得過去嗎?我明白告訴你,甘某此次奉都護軍令來,是提著腦袋來辦事!你若是違了時限還未占住清遠軍,我先斬你,自己到都護麵前領刑受戮!”


    許懷德再也忍不住,目射兇光,看著甘昭吉恨恨地道:“不要用都護軍令嚇我,我違了程限自來領刑就是!左右三十杖,灑家從軍數十年,鐵打的身子,受得住!你今日辱軍中大將,可想過將來?承受,大家各退一步,都護麵前交待得過,他日好相見!”


    甘昭吉一聲冷笑:“他日相見?我們能活幾天還不知道!你不要在我麵前花言巧語,隻有按著都護軍令行事,我們才能談得上將來!”


    許懷德一雙虎目,死死看著坐在麵前的許懷德,好似要上前吃人一般。


    甘昭吉捧著天子劍,一樣瞪著許懷德,隻是冷笑。


    過了許久,許懷德歎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有氣無力地說道:“承受說得不錯,隻有完成都護軍令,占住清遠軍,我們才能夠談得上將來。灑家如此,承受亦如此。我們不必在這裏爭一時意氣,其實我們的命捆在一起,不能按時占住清遠軍,隻是一個死字。我今日前來,隻求承受一件事情,望你能網開一麵,不要讓我在眾將麵前受刑。不是灑家愛惜麵皮,而是現在軍中情勢如此。將校士卒皆恐懼難行,讓我難看,隻怕會起意外。”


    甘昭吉看著許懷德,神情終是慢慢緩和下來。過了一會問他:“若是如此,我將來如何向都護繳令?來前都護在大軍前說得明白,杖刑我親驗,死刑我親斬!”


    “我在承受麵前受刑,隻是瞞著軍中諸將便了。若是都護日後責備於你,許某一力承擔。若是你心中不穩便,我立一書狀,自己畫押,都護麵前你有交待。”


    (這一章算是我早上誤發公眾章節為收費章節的補償,字數是那些字數的兩倍,還是按那些字數收費,相當於半價。那樣的內容還有讀者訂閱,讓我心中不安。後邊一章也是如此,相當於今天免費更一章,望讀者海涵。


    順便說明一下,從到西北之後的情節我也是邊查資料邊寫,寫的時候是不知道最後會打成什麽樣子的。當時寫讓許懷德北上的時候,連他走哪一條路,要到哪裏都不知道。要寫這些內容了,才去查這一帶的資料,沒想到最後竟然合到一起了。天都山一戰,並沒有戰前的規劃,是依照資料,對著地圖,按《軍事地理學》進行推演,才出現這個結果。最後能夠整合起來,應該說這個推演的過程還是不會太離譜的。


    章節的標題明天才會改過來,讀者注意新更的章節是這兩章後麵的內容,不是漏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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