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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富弼,劉六符長出了一口氣,急急忙忙迎上去敘禮。


    禮畢,富弼麵色輕鬆地道:“最近天氣晴好,學士沒有出去走一走?春暖花開,滿京城裏的百姓都出城觀花,煞是熱鬧。”


    劉六符一時沉吟,不知富弼這樣說的意思。自己明明是被軟禁在這裏,還出去觀什麽花?以往使節來,大宋非常客氣,管得也鬆,不隻是可以四處走動,契丹的官員隨從還都帶有大批貨物,就在都亭驛買賣,這裏熱鬧得跟個市集一般。現在被關在驛裏,連帶著的貨物也不能發賣,很多人已經不滿了。


    仔細看富弼的神色,劉六符實在被關得有些怕了,決定不搭這個話題,直奔主題:“知院,我來的時候天寒地凍,如今已經春暖花,卻尚未談起正事。若要閑遊,候正事談完的閑暇之時。我來大宋,有諸多事務,隨身帶有文牒,不知你們朝裏可有答複?”


    富弼笑著搖了搖頭:“我為接伴使,隻是伴你玩賞京城景色,豈能談朝廷大事?你在契丹貴為學士,與我商談,豈不怠慢了你?”


    劉六符一怔:“大宋文治昌盛,不知多少學士?再是忙碌,幾個月也總有空閑了吧?”


    “不然。”富弼連連搖頭,“宋學士文學雖好,奈何子弟管束不力,最近家事所累,正被朝廷議論。王學士安撫陝西,一去數月,雖已離京城不遠,尚需幾日。”


    劉六符有些壓不住火氣:“你們關我數月,就是為了這事?不是還有丁學士嗎?”


    富弼歎了口氣:“丁學士祖上為契丹所辱,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來的。”


    見富弼不住地推三阻四,而且用的借口全無誠意,劉六符已經看出苗頭不好。接伴使北上遠迎,陪著使節到了京城之後,日常應該有身份相當的人陪伴,這是過去宋和契丹交往的禮節。劉六符是契丹的翰林學士,到了以文治自負的大宋,自應當有翰林來伴。就是翰林不方便也應有其他地位相當的人,大宋文詞強他過他劉六符的車載鬥量。


    這次大宋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來的劉六符是翰林學士,便一定要翰林學士來陪,不然就不讓他見宰執,更加不允許見皇帝。大宋三位翰林學士,卻全都不能來。宋庠家裏兒子鬧了事,正在被台諫議論著,交頭爛額,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貶。王堯臣年前就做陝西路體量安撫使,不在京城,還要再過三五天才迴來。丁度倒是在京城,而且也沒事,但他祖父曾經被契丹人抓過,後來逃迴開封,所以他不見契丹使節。


    人就是這樣,來的時候抱的期望越高,被怠慢了之後越是憤怒。但當那股憤怒勁被磨去了,便就開始誠惶誠恐,先前心裏要怎麽顯威風的念頭全被自己認作罪狀。這次是明明白白地大宋怠慢羞辱劉六符,但等到現在,卻是劉六符覺得自己對不起大宋。


    愣了好一會,劉六符才道:“那本朝移文,說起的河北楊懷敏拓塘,河東百姓侵禁地之事,貴國有何說法?數月過去,總不能還沒有消息?”


    富弼歎了口氣:“最近朝中事務極多,宰執相公們忙得不可開交,實在顧不上。”


    “什麽?”劉六符張大了嘴巴,看著富弼,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個月過去,兩國交界處這麽大的摩擦,大宋竟然理都不理,這明欺人嗎?


    自澶州城下之盟,宋與契丹議和,不再交兵,但邊境地區卻有不少容易發生摩擦的地方。最東邊一段自保州至滄州,是宋建的湖塘地帶,限製契丹南下的。這片一直延伸到大海的湖塘麵積極大,連綿一二百裏。雖然契丹一再向宋表示不屑,說是用十萬人,一人抱一捆草就把那片水填了,但實際南下犯宋從來都是走保州以西。中段則很多兩屬地,也可以稱兩輸地。大宋有這些地方的行政管轄權和派差役權,契丹則從這些地方收稅,同時也派差。再向西則是雙方為了防止摩擦,脫離接觸,在沿邊形成無人的禁地。


    最近這三段邊境,全部發生了衝突,規模雖然不大,但兩國前線官員都不想退讓。


    東邊的湖塘地區發生的事端對契丹來說最嚴重。自明道元年起,內侍楊懷敏在當時在那裏主兵的劉平支持下,大規模地拓展湖塘。數年之後契丹發覺,行文大宋停止,說是破壞了澶州誓約。但雙方一直扯皮,近二十年的時間,楊懷敏一路升官,卻一直在那裏,做著這同一件事,從來沒有停止過。他曾迴京自誇,自己拓展湖塘,可當百萬兵。


    這對契丹來說不可接受,湖塘越向西拓,則契丹南下的地區越是狹窄,大宋的防線收窄,可以節約大量兵力。而澶州之盟說得天花亂墜,終究是建立在雙方實力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基礎上。楊懷敏的舉措,實際就是改變雙方的實力對比。


    中段的兩輸地,是在長時間的磨合中逐漸形成的,也很難說誰占了誰的便宜。治理權在大宋,而錢糧由契丹收,差役雙方一起派。一起派差役不是說同一家服了大宋的役再服契丹的役,而是對境內人戶進行劃界,哪裏是服宋差的,哪裏是服契丹差的。由於契丹的役重,有很多他那邊的人戶逃到了服宋差的地方來。前方官員交涉,那裏宋朝的地方官給出來的理由,是本來兩輸地是大家一起收稅的,不過宋免了那裏的稅,契丹不免,契丹已經占了大便宜。現在役重,民戶逃到宋這邊來,理所當然,契丹找自己的原因。


    西段是禁地,也就是兩國交界的地區有數十裏寬的狹長範圍拋荒,大家都不耕種。而在宋與黨項的戰事起來之後,有契丹民杜思榮南下,侵占禁地。宋與契丹交涉,說那裏契丹違反和約,向南侵地。契丹說是自己的地,證據是那一帶是乙室大王曾經駐牧。而宋有雙方在大中祥符九年交涉的公文,當時乙室大王到那裏遊牧,承認是宋地,爭執不休。


    劉六符此來,就是要以這些事件為借口,向宋施壓,而後借幫宋與黨項議和勒索。東段鑒於拓展湖塘的威脅太大,提出要宋交還北周世宗柴榮取的關南十縣,不再受限。當然他們是漫天要價,知道宋也不會還,隻看最後談出什麽價錢來。其他地方,則指責宋違反盟約,給出補償。同時利用調宋與黨項戰爭的地機會,要出個好價錢來。


    沒想到宋朝對這些衝突一概不理,也不給契丹調停與黨項衝突的機會,就那麽一直僵在那裏。劉六符聽到大宋朝堂竟然到現在還沒有理會邊境衝突,再也忍不住,對富弼憤然道:“你們朝裏對兩國交界之地如此漠然,何談兩國交好?”


    富弼拱手:“學士,兩國交好數十年,天下皆蒙其惠,怎會不理呢?隻是如今西北昊賊反叛,戰事紛起,兩府事務紛雜,實在抽不出手來。兄弟之邦,你們理當忍耐!”


    “忍耐?你們打仗,我們忍耐?你朝跟黨項開戰,還要我們讓地讓民與你?”


    見劉六符一臉不可置信地表情看著自己,富弼有些無奈地道:“沒有辦法,我們兩國交好,便如兄弟,兄弟之間的事情自然可以拖一拖。不過學士安心,西北的事快了,快了!”


    劉六符一臉茫然:“快了?什麽快了?”


    富弼展顏一笑:“自然是戰事快結束了,賊昊將引頸就戮!”


    說完,富弼從袖裏取了一張紙出來,給劉六符看:“學士且看,這是天都山徐都護出鎮戎軍時戲作一七絕,勉勵將士,以壯其行。沒有辦法,現在滿朝心思都在那裏,學士體諒。”


    劉六符接過來看,見是四句:“秦帝北巡臨東海,漢皇高唱大風揚。宜將剩退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作為翰林學士,劉六符自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始皇帝一統天下,便不辭勞苦,巡遊天下,鎮懾剛剛攻下的六國地區。齊地最重,是他去的最多的地方。而劉邦就更加不用說了,他能迴家鄉高唱“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就是項羽這個倒黴蛋在占盡優勢時,沒有窮追猛打,而是天下分封,讓他最後翻盤。意思很明顯,大宋要對黨項窮追猛打,議和不可能。


    劉六符怔了許久,才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富弼道:“大宋不跟黨項議和,已經出兵了?”


    富弼滿臉笑容:“好教學士知曉,西北徐都護已統二十萬大軍,出蕭關,於草原大漠間討黨項逆賊!此是天朝興義兵,誅不臣,兄弟之邦豈能不助一臂之力!過幾日,候王學士迴京日,恰好本朝聖天子要在京城賀西北大捷,學士一起去觀禮!”


    劉六符再也忍耐不住,勃然變色:“你們如此欺我,豈有此理!難道不怕本國舉大兵南下,橫掃中原,踏破開封府!”


    富弼拱手行禮:“若貴國真有此意,徐都護統兵滅黨項之後,願與貴國主獵於陰山之下!”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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