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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任福伸著脖子看著定川寨的方向,眉頭皺成一團。那裏一直靜悄悄的,葛懷敏說是要帶軍南撤,可他們在這裏等了一夜,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揉了揉發酸的脖子,任福對身邊的趙瑜道:“到現在依然沒有消息,難道葛四廂不從定川寨撤了?若是不撤,終歸是好,哪怕我們白來一趟也沒有什麽。”


    趙瑜道:“想來是如此了。隴右諸軍看看就到,定川寨裏隻要咬一咬牙,就能把番賊熬走。現在撤軍,何苦來哉?昨日想來是葛廂使一時發蒙,一夜也該想通了。”


    任福點頭稱是,安排手下兵馬迴城。若是白天走,也就不需要約定狼煙了,定川寨那裏拚殺一起,鎮戎軍裏的兵馬很快就到。周邊的宋軍加起來實際上跟元昊手下兵馬相差不多,全部都出來迎戰勝負猶在未知之數。隻是宋軍要守城寨,加上想著等隴右軍到來,不無謂地跟黨項軍拚命而已。鎮戎軍和定川寨的兵馬傾城出動,南北對進,元昊其實也沒有辦法。他的兵馬行蹤一露,被宋軍抓住,主動權也就拱手讓出去了。


    葛懷敏為什麽頭腦發熱帶著自己本部中軍向高平寨去,把其他兵馬置之不理,就沒有辦法解釋了。未經大事,腦子一亂,什麽亂七八糟的決定都會做出來。而且在這個時候人還特別地固執,別人勸都勸不住,就像急趕著去送死一樣。曆史上定川寨之戰,葛懷敏就是莫名其妙地在安排撤退,以鳴鼓為號之後,突然帶著中軍先跑了,也不鳴鼓,把後軍晾在了那裏。也正是因為如此,那一戰後軍得以保全,沒有跟著葛懷敏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任福安排兵馬依次迴城,心中出了一口氣。隻要葛懷敏堅守在定川寨,等到隴右軍到來之後,依靠在壕溝之北的優勢,先行出發拖住黨項主力,此戰就可一勞永逸,徹底解決西北的黨項威脅。自己作為徐平認可的方麵之將,當記頭功。


    到了鎮戎軍城門不遠,後隊已經入城,突然一騎從城中飛一般地奔了出來。到了任福跟前,馬上的騎士翻身下馬,叉手行禮道:“都巡檢司指揮使霍達,奉環慶路副都部署葛四廂軍令,來見任副部署,請求援兵!”


    任福愣了一下,問道:“援兵?什麽援兵?我們這不就是援兵!灑家在壕溝這兵自夜裏一直望到天亮,脖子都酸了,鬼影都不見一個,葛四廂要什麽援兵!”


    霍達道:“稟副部署,昨夜葛四廂自帶中軍出城,並沒有驚動番賊,向東去了。將近天亮的時候,被大股番賊趕上,圍在了高平寨兩裏之外。現在那賊四集,兵馬無數,寨裏出兵救援不得,隻好迴鎮戎軍請求援兵!”


    聽了這話,任福氣得差點一下背過氣去。自己在這裏巴巴等了一夜,還以為葛懷敏不走了,沒想到他不聲不響跑到高平寨去。


    壕溝雖然難過,總有自己這裏一兩萬兵馬接應,無論如何,都能夠把他發全接到鎮戎軍來。到高平寨去算什麽?那裏沒有壕溝,可有山有河,能道就比這裏好走了?


    任福氣得直咬牙,看看天色,已經等不及再集結兵馬了。葛懷敏深陷番賊重圍,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對身邊的趙瑜道:“你隨我帶中軍前去救援,我另派人迴城,告知曹知軍和田通判,讓他們安排人守城,再派兵馬來!”


    趙瑜叉手應諾,隨著任福一起,也不入城,直接繞城東去,到高平寨去接葛懷敏。


    高平寨不遠處,元昊站在一座小山上,看著山下被重重圍住的葛懷敏,大笑道:“葛四廂這廝,不知什麽腦子,偷偷帶了一兩千兵馬出城,竟然差點把我們瞞過!若不是我一再吩咐眾軍小心,還真就被他偷溜進高平寨了!現在四麵圍住,他插翅難飛,我看還能如何!”


    楊守素道:“這是貴人自有天助,葛四廂若是躲在定川寨裏,我們一時半刻,還真奈何不了他。他自己作死,跑出城來,當是烏珠洪福,有上天庇佑,才有這大功!”


    元昊連連點頭:“拿住一個宋國管軍大將,棄了天都山也抵得過了!”


    楊守素附和著點頭,並不說話。他知道元昊的心思,葛懷敏不管是俘是死,有這戰績在手,撤迴韋州之後,立即向宋朝求和,一切就都還有轉機。韋州對麵的是環慶路,跟徐平影響的涇原和秦鳳兩路不同,那裏的官員未必有徐平的心氣。而且以往慣例,黨項跟宋朝打道多是通過延州,其次慶州,這樣做也並不突兀。


    正在元昊和眾臣興高采烈的時候,數匹快馬帶著煙塵從北邊滾滾而來,要不了多少時候便就到了山上。見來人是成克賞的手下一位統領,楊守素就覺得心裏一緊。


    來人翻身下馬,向元昊行禮道:“稟烏珠,宋軍——宋軍已過沒煙峽!”


    “什麽?”元昊直覺得一個晴天霹靂,眼睛瞪了起來。“是遊騎,還是宋軍大隊?”


    “是宋軍大隊。來的當有數萬人,成克賞大王留在山穀裏的兵馬已經被殺散,他們一路向南來了!被截在穀裏的洪州兵馬正在南來,小的奉命前來報信!”


    見昊暴跳如雷,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楊守素忙上前問道:“成克賞大王呢?他們有沒有攻下天聖寨?有多少兵在山裏,多少兵馬在山穀?”


    “稟太尉,天聖寨已經被攻下了,成克賞大王帶了近萬人入了寨子。剩下的兵馬就全被宋軍殺散在穀裏,一路向南逃,宋軍在後緊追不舍!”


    楊守素心裏暗暗出了口氣,奪下天聖寨還好,留下了一線生機。如果成克賞連天聖寨都沒有占住,兵馬就被殺散,則這一戰就會全軍覆沒,再沒有生還的機會。


    元昊在山頂來迴轉圈,發泄了一番怒氣,迴來厲聲道:“命各軍用命,立即把山下的葛四廂誅殺!而後點齊兵馬,一齊北上,把來的宋軍趕迴去!”


    楊守素微微搖了頭,示意一邊的嵬名守全,上前去勸住元昊。現在北上迎戰隴右的宋軍,跟山下的葛懷敏差不多,都是昏了頭,自己趕著去送死。


    嵬名守全上前道:“烏珠,情勢惡化如此,萬不可自亂陣腳。隴右十萬大軍,一破天都山便如泰山壓頂一般向我們壓來,上前迎戰無異以卵擊石。”


    元昊瞪著嵬名守全,惡狠狠地道:“不然如何?難道讓我束手就擒?!”


    楊守素麵色沉靜,上前道:“烏珠,到了這個地步,隻有下下之策了。速速收拾掉山下的葛四廂,我們大軍轉頭東去,在鎮戎軍的宋軍沒反應過來之前,取河東岸的道路去到山裏,過乾興寨去天聖寨。非如此,就真要全軍覆沒於此了!”


    嵬名守全急忙附議:“太尉說的是至理!惟今之計,隻剩下走乾興寨一條道路,絕不可再有絲毫閃失!烏珠早下決心,大軍立即東去!”


    楊守素和嵬名守全都知道,其實元昊心裏也明白,乾興寨雖然能走,但是這數萬大軍卻是過不去的。走那裏,隻能是元昊帶著大臣和少量精銳逃走,大隊人馬就留給宋軍了。


    為了葛懷敏一個管軍大將,最後搭上了黨項全國精銳,這賬劃不劃算,如果讓元昊再選擇一次,隻怕他不會再如此做了。


    此時太陽已經高升,山下的葛懷敏依然帶著最後的兵馬垂死掙紮。神衛軍是馬軍司的第一主力,兵士身材高大,勇猛無比,而且訓練有素,單兵戰力遠不是黨項軍可比的。就是元昊引以自傲的三千鐵騎,跟他們比起來也不值一提。雖然隻有兩千人,困獸之鬥,反而逼得他們把自己的潛力全部發揮出來,一時半會數萬黨項軍竟然奈何不了他們。


    陽昊迎著天邊升起的太陽,看著山下的戰場,一種無力感油然升起。諸般算計,沒想到最後還是這種結果。他拿下了大宋的管軍大將,有了可以議和的戰績,卻把自己的主力全搭進去了,沒了議和的本錢。


    向北望去,蜂擁南逃的洪州兵馬已經隱約可見。恍惚之間,元昊甚至看到了如同天兵天將一樣的隴右諸軍。點齊兵馬迎頭殺迴去?突然元昊覺得自己有這種想法極端可笑,以山下的葛懷敏還要蠢。隴右十萬大軍現在真如泰山壓頂,已非人力可以阻擋。


    元昊不是沒有敗過,河西敗過,在河湟被唃廝囉打得尤其慘。但那些敗仗,不管說得再怎麽誇張,都沒有傷到他的根本。天都山周圍的這十萬主力,完全的專業化軍隊,才是他的倚仗。有這些人在手,不管敗得多厲害,他都能夠東山再起。


    可這一次不同了,十萬精銳全部被隴右軍吃掉,對麵的敵人還越打越強,再也沒有機會了。這個時候元昊才猛然驚醒,為了山下的這個葛懷敏,自己竟然賭了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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