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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使城由朝廷新賜名定西城,此時已經成了秦鳳路的軍事基地,曹克明部和劉兼濟部的軍隊分批到這裏來整訓。此時鎮戎軍的通判已經由田京接任,原通判範祥調來秦州,種世衡改換軍職,為劉兼濟軍的副都指揮使。與曹克明搭檔的副都指揮使,則是原涇原路都監張昇。張昇也是進士出身,黨項反叛之後,以文改武,來到西北。


    已近年關,到處都是一副熱鬧景象,好像空氣裏都滿是酒肉的味道。走不多遠,就看見路邊支著大鍋,裏麵熱騰騰地煮著牛羊肉。


    此地原來的蕃部基本被一掃而空,凡是參與禹藏花麻南侵的部族,全部被夷族帳,青壯解到南部幾州和利州路去運糧,婦孺配入營田務。這些部族的牛羊,全部成了秦州軍的繳獲。用來繁殖的先由新設的牧馬司挑選,剩下品相好的被營田務挑走,其餘的發賣,發賣不完的,隻好宰了吃掉。蕃部被滅,大群牲畜聚到一起,冗餘無用的太多。


    此時秦州境內牛羊肉的價格降到了曆史低點,帥府和三司鋪子雇了很多人製作鹹肉和肉幹,並且從渭河裏起大冰塊向中原販運,還是消化不了。


    病尉遲隨著一個兵士走在西使城的街道上,看著路兩邊熱氣騰騰的景象,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一路南來,黨項境內死氣沉沉,跟這裏比,簡直就像死地一般。


    此時太陽還躲在遠方大山的後麵,天邊隻有一抹嫣紅,夜晚的涼意沒有退去,地上的寒霜白花花的,像是下了一場雪一般。


    到了新設的帥府外麵,帶著病尉遲的兵士看看天邊,道:“天時還早,李機宜隻怕還沒有視事,我們且等一等。這麽冷的天氣,看你也凍壞了,走,我請你喝一碗熱湯。”


    說著,帶病尉遲到了不遠處路邊的一個大棚子。棚子前麵支了一口大鍋,裏麵熱騰騰地翻滾著羊肉,旁邊案上是堆得山一樣的大餅。


    到棚子下麵的桌旁坐下,兵士高聲道:“主管,來兩碗肉湯,裏麵切些好肉,我要請客人!再來兩塊餅,好酒也來一碗,去去寒氣!”


    裏麵一個廝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到大鍋邊,拿了一個粗瓷大碗盛湯。盛了湯,又在案上取了煮好的羊肉,切了放在碗裏。


    湯放到桌上,兵士道:“我夜裏當值,身上沒帶錢,且記在賬上,一會便送過來。”


    病尉遲聽了,急忙從身上摸了一枝銀釵出來,塞在小廝的手裏,口中道:“此來多有打擾哥哥,怎麽還敢要你費錢?這枝釵子,該值酒肉錢了!”


    兵士把小廝手裏的釵子一把取了過來,塞給病尉遲,笑道:“軍中規矩,這個時候卻不能吃你酒肉。若是今日順利,你出來再請我,那才另算。”


    病尉遲哪裏肯收?使勁把釵子向兵士的手裏塞。


    兵士道:“軍法森嚴,我若真是吃了你的酒,軍中必然有責罰。兄弟,我們這裏公事私事要分明,我現在當差,不能吃你的請。若是真有意,事後請我,那是另一迴事。”


    病尉遲聽這兵士說了兩次事後請他,哪裏還不明白意思?知道可能軍中真有這樣的規矩,事後補請便就不在限製了,便收起釵子,不再堅持。


    從興慶府到西壽監軍司,黨項官方規定的驛路裏程是十五日,病尉遲走了十八天,等到西使城,又費了十天,此時已是臘月中旬了。到了西使城,他被巡邏的兵士截住,一問是從興慶府來的,便就交到了李璋所轄的機宜司這裏。刺探軍情、巡捕細作,這些事情都是機宜司在管,現尉遲知道這消息,自然加意籠絡這個當值的兵士。


    餅和酒上來,因為當值,兵士並不敢飲酒,隻是讓病尉遲喝了去寒。吃飽喝足,看看天邊的太陽探出頭來,兵士才帶著病尉遲進了帥府,去見李璋。


    秦州的政事徐平已經放權給石延年和範祥兩位通判,自己把帥帳移到定西城,專心處理軍事。清早起洗漱完畢,正要到曹克明軍中巡視,就見李璋急匆匆地進來。


    向前行禮,李璋叉手道:“節帥,今日從興慶府來了一個人,說自己原是宋人,因為犯了案才逃到黨項避禍。他知道些張元的事情,我不好自己作主。”


    徐平看看窗外,太陽剛剛升起來,並不急著出門,便道:“好,你把人帶過來,我問一問。張元正在給昊賊開銀行呢,我這裏可是一直盼著他把銀行快些開起來。”


    李璋應諾,轉身出去,不大一會帶了病尉遲進來。


    一進帥帳,病尉遲跪在地上行禮,口中道:“小民拜見經略相公。”


    徐平看了看李璋,對病尉遲道:“你倒是乖巧,沒有認錯人。起來說話。”


    病尉遲起身,口中說道:“小民是河南府人氏,自小長在洛陽城。經略相公在京西路做轉運使,小的在路旁見過,是以認得。”


    徐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元昊為人狡詐,向大宋境內派了不少細作,雖然徐平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些間諜活計做得相當粗糙,但在這個年代,卻讓宋朝非常頭痛。


    此時東線黨項的攻勢已經開始,延州的門戶金明寨,便被元昊以間諜混入攻破。對於黨項來人,不查清底細,他們說的一個字徐平都不相信。


    吩咐兵士上了茶來,讓病尉遲喝了壓驚,徐平坐下,讓他說清來意。


    扭捏了一下,病尉遲道:“小的以前在洛陽城廝混,日常隻在天津橋那裏混口飯吃。後來不合白日裏搶了張相公的家人,被發配充軍,認識了童大郎。後來遇赦,因為童大郎的窖口被人奪了,沒奈何,迴到洛陽城裏。因為河南府孫通判的家人要虛開公司,便認了童大郎作本家,應付官麵上的人。後來事發,小的與童大郎卷了些金銀,放了一把火,一走了之。我倆犯了死罪,隻好逃到黨項,想著好歹混一世——”


    聽到這裏,一直眯著眼的徐平猛地睜開眼睛,看著病尉遲道:“龍門鎮那一場火,是你們兩個放的?當時到處找不見人,沒想到你們是逃到黨項來!”


    病尉遲不知道徐平的意思,一下跪在地上:“是小的們放的,當時無知,犯下死罪!”


    徐平笑道:“你不用怕,當時你們沒傷及無辜,事情過去就過去了。起來說話!”


    病尉遲戰戰兢兢地起身,站在一邊,偷眼看徐平,還是有些忐忑。此次南來,關係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童大郎的生死,都在徐平的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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