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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公弼與曾公亮和高若訥兩人聊著些閑話,不時看一眼徐平,心裏想著什麽時候再上去說話。父親把他派了來,他總要明確地聽到徐平的迴答才行,不然怎麽迴去交差?今天薛奎和王曙的到來更是給了他壓力,雖然不知道三人說了什麽,但兩位元老重臣願意到徐平的府上,本就是一個信號,那些可都是跟呂夷簡不對路的人。


    現在館閣的官員中,大部分都看呂夷簡不順眼,尤其以歐陽修和蔡襄兩個毫不顧忌,說話刻薄。這個態度牽連到了呂公弼,隻有少數幾個人願意跟他站在一起。


    張先在那裏向歌妓講解著詞意,辛棄疾作詞出了名的愛用典故,這首詞還算是少的,但張先還是要解釋。這些隻是普通歌妓,書都沒讀過兩本,哪裏知道這些文縐縐的句子是什麽意思?隻有明白了詞的意思,才能夠唱出來。


    柳三變親自在那裏調琵琶,急得滿頭大汗。晏殊創此調,幾首都是用來悼亡和寫景,調比較平緩。而徐平抄來的這首辛棄疾詞,則顯然要求由急到快,由平緩慢慢變得奔放,聲音從低沉到最後的高亢,與晏詞大不相同。


    同樣的詞牌不一定是同樣的調子,這就要靠高手來調和。柳三變是音律行家,但他擅作慢詞,詞多豔麗,調多旖旎,突然來調這種慷慨悲壯的調,著實難為他。


    再難也要調出來,跟才張先拉柳三變的衣袖提醒了他,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作詞的徐平是什麽人?少年高第,早立功勳,不管是登第時的天現瑞光,還是跟國舅李用和家的關係,都意味著將來絕非池中物。這種身份的人,柳三變一生能有幾次巴結的機會?不抓住這一次,那就真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去了。


    柳三變四十四歲進士登第,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了,來日無多,他已經沒有多少機會了。現在的樞密使張士遜也是老來發跡,但那種人有幾個?更加不要說柳三變也沒有張士遜的那個文章才氣,自己是有才無行,張士遜則是老成持重。


    徐平是待製高官,手裏是有舉薦名額的,下層官員眼巴巴看著的寶貝。隻要徐平說一句話,可能就會改變一個下層官員的命運,省多少年的奮鬥。


    晏殊看著張先和柳三變兩人在那裏忙碌,對丁度微笑道:“徐平少年,又不以詩文聞名,今天這詞出來已是難得。雖然最後一句略有些矯情,但終究是有感而發,邕州是實打實的功勳,硬碰硬打了不少仗的。但他不曉音律,倒是累壞了那兩個人。”


    丁度道:“矯情倒也不見得。這一年來,徐平在京城裏遠稱不上順暢,雖然官職升得還算順利,但碰到的麻煩著實不少。在他心裏,也未必沒有遠離京城,再到邕州那樣的地方建功立業的心思。正是因為少年,可以不必急著在京城廝混。”


    晏殊點了點頭,一時沉默。


    官做到這個地步,沒有人是傻子。晏殊少年得意,在京城裏麵見過了多少風風雨雨,什麽不明白?隻是他性格謹慎,為人做事上軟弱了一些,缺少氣魄,一直很難出頭。不然按他的資曆,宰相的位子也可以想想了。


    徐平自迴朝以後,幾件事情都是頂著壓力做下來的。許申的背後是呂夷簡,很多人都清楚,結果許申被徐平一腳踢到江南去了。炭價風波,又得罪了程琳。雖然程琳現在知開封府,不是他的頂頭上司了,但翰林學士還帶著,依然在最核心的決策圈裏麵。處理三司公吏,整頓各場務,得罪的權貴就更加多了去了。想起這些事情,晏殊都覺得心寒,換作自己,一件事都不敢去碰,徐平竟然一路做到了現在。


    年後不知中了什麽邪,竟然相信了郭谘的話去修什麽引洛入汴水渠,結果鬧出了這麽大的風波。這次徐平惹的人更多,晏殊非常清楚。王曾是極力反對動工的,而且跟他同樣態度的老臣不少,這是非常大的壓力。反倒是呂夷簡,對自己控製朝政的能力異常自信,反而不把這當一迴事。


    兩位宰相,算是現在朝裏的兩大派,其他的都觀望中立,有首鼠兩端的,也有特立獨行的。現在徐平是得罪了一派,又被另一派反對,這官還怎麽做?


    從這個角度想,或許徐平也不算矯情,隻是在京城裏有些待不下去了。


    辛棄疾的這一首詞可以分成兩大部分,前麵的是一部分,最後的那一句是另一部分。前麵的鋪陳和慷慨悲壯都是為了最後那一句話。徐平跟辛棄疾的經曆不同,麵對的局麵也不同,改那一句,氣勢一下就弱了很多,聽起來有些不協調。正是因為這種不協調,整首詞就失了風采,讓晏殊聽著別扭,便就加倍關注那一句。


    歎了口氣,晏殊道:“書生風流,少年意氣,年少的時候做事總是少畏懼,無拘束。徐平如果真能把這一關闖過去,倒是前途無可限量。”


    丁度點頭,看著遠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柳三變在那裏怎麽也調不出需要的曲子來,一時心急,竟然把琵琶的弦給弄斷了。隨著“錚”的一聲,柳三變看著斷弦的琵琶,兩眼無神,茫然無措。


    晏殊搖頭:“這些市麵上的尋常歌妓,隻貪圖彈起來輕便,他們用的琵琶怎麽能夠彈出此種曲子來?柳三變自恃才情,有些強人所難了。”


    丁度微笑:“學士,你不覺得柳三變和張先兩人過於殷勤了嗎?剛才歐陽修幾人的詞曲隻是微有瑕疵,還被他們取笑呢!結果到了徐待製這裏,可不是微瑕,而是不協音律,幾乎是無法演唱,他們兩個不但一句話不說,還在那裏忙個不休。”


    “誰不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他們這樣做,也無可厚非。這兩個人,十分才情有**分都在詞曲裏,詩文便就差了。若不是有人賞識,仕途注意了坎坷。今日難得有這麽一個機會,當然要賣力氣。”


    見晏殊直言不誨,丁度道:“那以學士看來,這兩人哪個更有出息些?”


    “張先雖然也工慢詞,不過詞意清新,絕少街巷俚語,詞裏有些文人氣,倒是可以栽培。至於柳三變”晏殊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雖然沒說完,意思卻已經很明白,晏殊是不看好柳三變的。他數十年裏都是在青樓紅塵裏打滾,身上沾染的氣息太重,已經很難改了。更重要的是,他天性散漫,少了一份畏懼之心,在官場上,沒有畏懼之心,有機會也很容易白白浪費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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