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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人,你覺得如何?若是身體還不舒服,便就請假迴去吧。”


    劉小乙牽著馬,對馬上皺著眉頭的徐平道。


    徐平搖了搖頭:“不過是一隻牙長得不正,口裏有點膿腫罷了,不礙事的。”


    昨天一從崇政殿出來,徐平覺得牙痛得厲害,便沒有去三司,直接迴家了。不想到了夜裏越發腫得厲害,折騰了一夜迷迷糊糊都沒有睡好。今天清早起來,用清水洗過了臉還是覺得頭嗡嗡地響,思緒一片混亂。


    這個樣子徐平也知道這次病得有些重了,便讓自己的兩個隨從直接到三司衙門去,有事情迴來稟報,沒事告訴一聲自己這幾天就不到衙門去了。


    牙齦腫痛這毛病徐平前世偶爾也有,一般吃幾片消炎藥,硬抗幾天就過去了,並不認為是多嚴重的疾病。按照前世的習慣,這次他也是這麽認為,心裏想自己前些日子還是有些大意,今天迴去要吩咐找些苦瓜、苦菊之類清熱去火的菜吃一吃。左右不過是口腔發炎,把炎症消下去就沒事了。


    過了州橋,到了禦街上,去上朝的官員多了起來。天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隻憑著馬前一盞寫有標明身份字樣的燈籠,大家都盡量避免打招唿,以免引起混亂。


    過了開封府的位置,迎麵一陣風吹來,徐平抬起頭來,讓風撲到臉上,讓自己一片混亂的腦子清醒些。風吹過去,徐平一低頭,隻覺得眼前發黑,兩耳一片轟鳴,突然之間人事不知,一頭栽下馬來。


    前麵牽馬的劉小乙聽見動靜,轉身一看徐平從馬上栽了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直嚇得魂飛魄散。把手中的韁繩一扔,劉小乙撲上前扶住徐平,大聲叫道:“郡侯,這是怎麽了?莫要嚇小的!”


    那馬受了驚,希律律撩了一下前蹄,向旁邊跑去,正衝到另一撥上朝的人。


    劉小乙蹲在地上扶著徐平,舉目四望,黑漆漆的夜裏隻見到一盞盞燈籠,如同鬼火一般在禦街上飄蕩,又急又怕,眼淚就要流出來。


    那被驚馬衝撞了的人舉了一盞燈籠,慢慢走過來,沉聲問道:“是徐待製府上嗎?”


    劉小乙見來人的燈籠上一個“範”字,跟自家主人一個等級的範姓隻有範仲淹一家,急忙答道:“迴範待製,小的劉小乙,是徐待製的伴當。”


    範仲淹帶著隨從走上前來,看見徐平的頭枕在劉小乙的腿上,雙目緊閉,麵色在燈籠下一點血色也沒有,著實有些嚇人。


    快步走上前,範仲淹問道:“我認得你,往常都是隨在徐待製身邊的。徐待製這是怎麽了?如何半路暈在這裏?”


    劉小乙帶著哭音道:“我家郡侯因為近來口裏多長了顆牙,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舒服。昨夜愈發地厲害,一夜都沒能入睡。今早強忍著起身來上朝,走到這裏,小的本來在前麵牽著馬,聽見動靜迴身,郡侯就從馬上摔下來暈在地上了”


    見劉小乙急得快哭出來,範仲淹安慰道:“你莫要著急,既然徐待製隻是暈了過去,那便想來沒有大礙。你且守在這裏,我去尋個有醫術的郎中來瞧一瞧。”


    範仲淹這話隻是安慰劉小乙,讓他先安心照顧徐平。平白無故地暈倒且從馬上跌下來,病得肯定很嚴重了。站起身來,正要吩咐隨從去找郎中,隻是這個時間,哪裏會有醫館開門?想著要不要直接到宮裏去,找個太醫出來看看。


    正在這時,幾個人從黑影響閃出身形來,向範仲淹行禮:“見過範待製。”


    範仲淹見了大喜,忙道:“王洙,你一向精通醫術,快過來看一看!徐待製突然從馬上摔了下來,現在暈倒在地,到底是怎麽迴事?”


    來人正是王洙和歐陽修等幾個年輕的館閣人員,聽了這話,王洙快步當先走上前來,隨著範仲淹到了徐平摔倒的地方。


    王洙蹲下身子,抓起徐平的手腕診了一會脈,抬起頭來對劉小乙和範仲淹道:“還好,徐待製的脈象雖有些雜亂,勁力倒足,不至於有大礙。”


    範仲淹等人出了口氣,雖然平時與徐平政見有時不合,關係也不多麽親近,但那都是公事,私下裏並沒有怨恨。徐平做事公私分明,不管是政聲還是個人名聲,在此時的官員裏都是極好的,他們心裏也敬服。


    胡宿道:“聽說徐待製出去巡查河道,這兩天才迴來。一路上副手王沿跟他嘔氣不斷,徐待製做得事情又多,莫不是心力憔悴,一時支持不住了?”


    王洙點點頭:“從脈象來看,倒是真有此可能。來,永叔和武平,你們兩人幫著這位小哥一起扶住徐待製,我掐一掐人中,看待製能不能醒來。”


    歐陽修和胡宿兩人走上前,幫著劉小乙扶住徐平,讓王洙空出手來。


    王洙深吸一口氣,雙手把住徐平的下巴,兩個拇指壓住他的人中,暗暗運氣,手上用力。他是醫學方家,其間力道拿捏得極好。


    不大一會,徐平猛地睜開眼睛,重重唿出了一口氣,茫然地看著四周。


    範仲淹等人長出了一口氣:“好了,好了,可算是醒來了!”


    此時正是夏日清晨,汴河上的涼風習習,吹在徐平臉上,像是一汪清泉。


    徐平猛地搖了搖腦袋,意識有些迴複過來,看見自己身邊圍了這麽多人,急忙說道:“範待製,還有永叔你們幾個,怎麽都在這裏?咦,我怎麽坐在地上?”


    範仲淹道:“徐待製,你剛才從馬上摔下來,可是把你的伴當嚇了個半死。我剛好經過這裏,恰好王洙幾人也在,他是會醫術的,才把你救醒過來。”


    “多謝”徐平的腦子還是有些迷糊,手都拱不起來。


    眾人急忙止住他。正在這時,宣德門前一聲清脆的鍾聲響起。這鍾聲一響,便就標誌著天亮了,開封城裏四麵八方的望樓會把聲音迅速傳遍全城。


    徐平一下子驚起:“哎呀,這上朝要去得晚了!”


    範仲淹一把按住徐平的肩膀:“雲行,你這個樣子還怎麽去上朝!快快迴轉家去先休息,天亮了尋太醫看一看,公事暫且放到一邊!”


    徐平的腦子還沒有徹底清醒,看著範仲淹有些茫然。


    範仲淹搖了搖頭,正看見旁邊一頂“宋”字燈籠急匆匆前行,急忙起身叫住:“宋司諫,且停一停,範仲淹有話與你商量!”


    那燈籠停下,向這邊照了照,慢慢走上前來。


    宋庠從燈籠影裏轉出身來,見了範仲淹和徐平,忙上前行禮。拱手道:“不知範待製叫住在下,有何吩咐?”


    範仲淹指著徐平說道:“宋司諫,剛才徐待製從馬上跌下來,暈了過去,我恰好經過此處。還好王洙精擅醫術,把徐待製救醒過來。”


    宋庠忙向徐平行禮:“徐待製重病在身,怎麽還去上朝?”


    徐平茫然地看著他,一是腦子還是糊塗,再一個也不知道怎麽迴答。自己沒覺得有病啊,就是發炎有點不舒服,這樣的小病前世都沒有請過假呢。


    範仲淹看了徐平的樣子,把宋庠拉到一邊,小聲道:“最近徐待製和戶部副使王沿一起出去巡查河道,路上受氣不少,身上的擔子又重,做的事情又多,想來是心力交瘁,支撐不住了。強撐著上朝,不想摔下馬來。”


    宋庠點了點頭,這是最近朝堂議論紛紛的事情,他主管諫院,這種流言知道得比誰都多。他耳朵裏聽到的,可比範仲淹聽說的多。


    想了想,宋庠問範仲淹:“不知範待製喚住在下有何吩咐?”


    範仲淹道:“剛才聽見鍾響,徐待製還要去上朝呢。他這個樣子,正應該迴家好好歇息,公事暫時放下了。我是擔心徐待製迴去之後,還是放不下衙門裏的事,休息一下又強撐著起來。不如這樣,我們兩個做保,讓徐待製尋醫,好好修養一番吧。”


    宋庠轉頭看了看徐平,思量了一會,點了點頭:“好,就聽範待製吩咐!”


    這個年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長期病假,說起來還是事假,所以重病所請假的名目是“尋醫”假。這假一請百天,到期如果病情還是沒有明顯好轉,可以再續百天,如此請下去。這樣的長假當然不好請,必須要有兩個同等官職的人做保,一起上了奏章之後,朝廷批下來才可以。因為常有官員借這個假躲懶,甚至還有官員借這個假躲避朝廷審查,所以此假管得甚嚴,等閑請不下來。


    認真說起來範仲淹作為天章閣待製,判國子監,是夠份量的,知諫院的宋庠份量卻不夠。但請假的人是徐平,皇上眼裏份量非比尋常,這種事情宰相都要賣麵子,沒人敢去計較這個。對宋庠來說,用這個機會跟徐平搭上關係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商議定了,兩人走到徐平麵前,範仲淹把自己的意思跟徐平說明。


    徐平茫然地道:“我病得有那麽重嗎?”


    範仲淹不由苦笑:“徐待製,剛才你可是從馬上摔了下來,這周圍的人可是嚇得不輕!你先放鬆心情,盡管迴家休養吧,請醫的事情我和宋司諫自然會稟報朝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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