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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願意入社接管這處窯場?”徐平看著站在麵前的七八個漢子,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有些好奇地問道。


    黎二重重點了點頭:“稟官人,我們願意!”


    一直站在房裏的五個人中的老者見有人站了出來,心中不由大急,高聲喝道:“黎二,你胡說什麽!我們這些苦力,哪裏能做得來這種事情!”


    黎二沉聲道:“譚伯,正是我們是苦力,一無所有,才來做這個事。哪怕就是做壞了,還能比我們現在更差?此事我們幾個計議已定,譚伯不需再說了!”


    見那五人還要勸阻,徐平咳嗽一聲,朗聲道:“貧苦人家,為了渡過難關,結社入會古已有之。在我們北方,稱為入社,在江南兩浙福建路,稱為入會。名稱雖然略有不同,事情其實都是一樣,無非相互提攜幫助,一起小心翼翼地活下去。話我說在前麵,兩浙一帶借著入會的名義,魔教廣為傳播,官府屢禁不絕。在這裏,官府主動拿出窯場,讓你們入社經營,這番苦心你們不要辜負了!”


    黎二拱手行禮:“小的們定然小心謹慎,不會做出違背天良,幹犯朝廷法紀的事情,不負官人所托。”


    徐平點點頭:“嗯,就是為了防止發生有不法之徒利用會社傳播邪教,擾亂地方的事情發生,所以這合作社是官督民辦。隻要你們按照社規行事,官府就絕對不會插手。但是,一旦利用會社從事不法勾當,那便從嚴懲處!你們可要記住!”


    黎二幾個人一起應諾。


    會社古已有之,不過一般在北方稱社,在江南一帶稱會,是鄉村人戶在困難時期幫攜互助的組織。這些會社還比較原始,往往因人因事而起,事情過去,便就自然而然地消亡。但從漢末黃巾軍之後,一些秘密宗教也利用會社發展基層組織,這個年代最嚴重的是河北路和京東路的彌勒教和兩浙一帶的魔教。這些秘密宗教往往發展起來之後就動搖政權的基層統治,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官府嚴加防範的對象。


    合作社的組織形式與這些古代會社是一脈相承的,不過是有更加嚴密的社規和組織管理,起的作用也比原始的會社更加突出。正是因為如此,徐平提出合作社,李參並不覺得特別突兀,這並不是沒有社會基礎憑空想出來的事物。


    李參所擔心的,一是入社的窯工能力不足,把好好一個窯場弄垮了,再一個就是擔心會有邪教來鑽這個空子。雖然東西兩京之間還沒有發現彌勒教傳播,但會社無疑就是它們發展的溫床,必須百般防範。


    也正是因為如此,徐平一再強調官督民辦,絕不允許超出官府的控製。


    民間自發形成的會社,很容易被邪教利用,這種例子史不絕書,數不勝數。


    就以現在規模不小的兩浙地區魔教為例,最開始說的也不是入教,而隻是號稱吃素。這對窮苦人家是有吸引力的,隻吃素不吃肉會減小生活的壓力。然後就開始以入會的名義秘密集會,會員之間守望相助,對有困難的成員大家湊錢幫著渡過難關。到這一步,還沒有脫出原始會社的範疇。再進一步,便開始拜魔神,所謂事魔,所以官方也把魔教稱為吃菜事魔教。


    這時候魔教就基本成形了,按照地區開始形成組織,小頭目稱為小魔頭,大一點的稱為魔頭,依次類推直到大魔頭,對地方政權形成巨大的威脅。


    徐平前世本以為魔教魔頭之類是後來的人附會出來的,來到這個世界才知道,魔教的自稱就是如此。他們自稱魔教,組織簡單有效,頭目就是稱為各級魔頭。


    推行合作社一是怕農民小農意識作怪,隻想著趨利避害,不肯付出,讓組織最後無疾而終,再一個就怕成為邪教發展的工具。


    再一個當然就是怕無序發展,成為社會動蕩的源頭。徐平前世的大量民間借貸都是利用的傳統會社的名義,出現問題引起大範圍的社會動蕩。


    合作社要想良性發展,就必須要加強管理與引導,不能聽任其野蠻生長。


    見黎二幾個人鐵了心地要入這什麽合作社,先來的五人大急。他們被窯工推出來就是來跟官府談條件,最好是讓官府答應派幾個管理的主管來,給他加些工錢。現在黎二幾個跳出來說願意組成合作社接管窯場,那可就沒什麽好談的了。


    徐平示意李參,讓他跟這些人把各種規矩講明白,尤其是各種社規,一定要再三反複強調,不得違反,不然就可能引致官府插手。


    譚伯見黎二上前,急得臉都紅了,指著他道:“黎二,你怎麽能做這種事?就你大字不識一個,還要學著別人做員外,你做得了嗎?莫要昏了頭,到時人財兩空!”


    黎二看著譚伯搖了搖頭:“譚伯,我們這些人,窮得叮當亂響,就是時運再是不濟,也不過搭上一條爛命罷了,我為何不搏一搏?好了,我意已決,譚伯的心意領了!”


    見那老者還要糾纏不休,徐平猛地一拍桌子:“我在這裏再三說明,入社的全憑自願,任何人不得阻攔!你這老者活了一大把年紀,怎麽如此不曉事?我白白送一座窯場給你們,維持你們的生計,你倒是在這裏疑神疑鬼!不想做,現在便就可以結了工錢,天大地大,任你去哪裏討生活!”


    見徐平發怒,老者再不敢說話,隻有眼睜睜地看著黎二帶人走上前。


    李參拿了一張紙在手裏,對走上前的黎二道:“這是此處合作社的社規,我再念一遍給你們聽,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裏。”


    說完,把定的社規又詳細念了一遍,交到黎二手裏:“這社規此時定得粗陋,但這是最基本的規矩,容不得半分違背,你們有什麽話說?”


    後麵一個滿臉胡子的漢子道:“官人,有句話小的不知當問不當問?”


    “有事現在盡管問,可不許事後再隨便反悔!”


    那漢子點頭道:“小的隻是有一事不明。社規裏說,如果窯口有了利錢,除了留出官府的數額,再留出足夠的本錢,其他的都平分給入社的人家。這平分,意思莫非是隻要人頭在,所有的人分到手的都一樣嗎?”


    李參沉聲道:“既然說的是平分,自然都是一樣。”


    漢子撓了撓頭:“官人,不是小的小肚雞腸計較,但平分總是有些不妥吧?比如我們這些人裏有的人力氣大,每天做的活多,平時對窯口也上心,是不是要多分一些才合情理?又比如阿木識文斷字,幫著大家算賬,也該多分一些吧?”


    李參看看徐平,才道:“有的人做的活多,那平時便就該多發工錢。算賬的也是一樣,做了活都是要工錢的。你們要清楚,工錢是工錢,一文錢都少不得,這合作社才能夠做下去。萬萬不可以認為,自己反正到了最後會分利錢,平時便就不怎麽計較了,千萬不要的這個想法。最後的利錢,必須是要按人頭平分,平時的工錢,該是多少便是多少,不然這窯場就亂套了!”


    這一點也是李參開始想不明白的地方,哪怕徐平向他解釋了多次,他依然還是覺得有些不盡情理。卻不知這是徐平前世多少人經過多少教訓總結出來的關鍵,如果允許合作社的分紅向某些條件傾斜,不管是能力還是資金,這合作社就必然不能夠長久存在,最終會成為某些人所有的普通商業組織。合作社的核心是合作互助,不是借助這組織贏利,覺得在這裏麵吃虧,大可以離開自己去做生意去。


    正是因為如此,合作社要求入社的人股本一樣,管理的權限一樣,同樣的分紅也是一樣。因為這分紅隻是合作社的福利,而不是股本的利息。哪怕是合作社遇到了困難,某些成員提供資金幫助渡過難關,那些資金也隻是借貸,不能夠轉為股本,隻是按照市價還本付息而已,而不能夠就此擴大話語權。


    一人一票,民主管理,這是合作社與股份公司根本的不同,突破了這個原則,合作社也就與普通的商業組織沒有區別了。也正因為這個區別,合作社隻能適用於某些特定的範圍,而不像公司那樣成為商品經濟中的普遍單位。


    連李參都覺得有些難以理解的事情,這些窯工就更加想不通。不過已經說了工錢是工錢,付出勞動就應該得到報酬,事情勉強也能說通。


    這一點說開,眾人再無疑議,便就準備上前簽字畫押。


    正在這時,站在先前五人邊上的中年人歎了口氣:“罷了,我也入社吧。”


    譚伯聽了大吃一驚,轉頭看著中年人道:“怎麽連你也這樣想?”


    中年人道:“我好歹是念過幾年書的,粗略能夠算算賬,幫著照看一下,不讓黎二幾個人吃了大虧。譚伯,這們這些苦哈哈相依為命,總不能真地坐視不管。”


    說完,走上兩步,到了黎二幾個人身邊。


    黎二向中年人拱手道:“陳大哥,多謝!”


    中年人點了點頭,拍了拍黎二的肩膀。阿木說是識文斷字,但連整篇的文章都讀不下來,倚仗他算賬實在讓人放心不下,窮人終究還是要依靠窮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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