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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平收拾妥當,出了房門,院子裏侍立的劉小乙道:“郡侯,不知早上要吃些什麽,我去讓店家送進來。”


    “隨便吧,你知道我的口味,看驛館有什麽,拿些來填飽肚子就好。”


    劉小乙應聲諾,出門準備早餐去了。


    徐平看著天邊剛剛出現的那一抹紅霞,伸了個懶腰。清晨的風吹過來,帶著濃密的霧氣,吹在臉上,把人從清晨的迷糊狀態中一下子拉了出來。


    要不了多久,劉小乙帶了一個驛館的雜役進了小院,吩咐著把飯菜送到房裏去。


    徐平正要淨水進屋吃早餐,突然一個隨從快步進來,行禮道:“副使,向西京運送貨物的隊伍出了點事情,抓了幾個賊,正在驛館官廳等候!”


    聽了這話,徐平吃一驚。自立國以來,盜賊再多的時候也沒聽說有敢在兩京驛路上搶劫的,更何況三司隊伍龐大,想搶得出動一支軍隊才行。


    顧不上吃飯,徐平讓隨從帶路,快步出了自己歇息的小院。


    一進驛丞官廳,在座的人一起行禮。


    左右看看,不但是驛館的頭麵人物都在,就連運貨隊伍也來了幾個為首的。王沿不知道什麽起來的,得了消息,比徐平還早趕了過來。


    到主位上坐下,徐平問道:“怎麽迴事?”


    抓人的正將上前叉手行禮:“稟副使,今天一早,這三人就在我們送貨的隊伍那裏鬧事。他們說自己是什麽河陰縣的公人,可又沒有公文,也不見去本地監鎮那裏通稟,怎麽看都像是賊人。被我們幾個拿來,押過來讓副使發落!”


    徐平點頭:“把人帶過來問話。”


    正將應諾,招一招手,幾個廂軍便把三個漢子推到堂下。


    一跪到地上,中間的漢子就連喊冤枉:“官人,我們確實是河陰縣的公人,得了縣令的吩咐,來這裏公幹,真不是賊人哪!”


    徐平看著三人,麵色紅潤,身上雖然沒有穿公服,但舉止都有規矩,就是跪在堂下也是神情恭順,表情甚是自然,心中已經有**分信了他們不是盜賊。在公堂上有這種表現的還真大多是衙門裏的公人,一般百姓都沒有這份從容。


    清了清嗓子,徐平朗聲道:“別說是到其他州縣來,就是在本縣,出差拿人也一樣是要公文的,朝廷法度豈可當作兒戲?你們又沒有穿公服,又沒有公文在身,憑什麽說自己是公人?衝撞三司運貨車隊,罪過不怎能憑你們三言兩語便就放過?來呀,把這三人收監,行文河陰縣,讓他們派人齎了公文寫明原委去河南府領人。”


    見徐平根本無心審案,直接就要把人抓到洛陽去,坐在下首的王沿急道:“徐副使,事情的原委還沒有搞清楚,怎麽就要把人帶走?真是要下監,也是要交到祥符縣去吧,我們隻要移交到本地監鎮就好。”


    徐平看了看王沿,淡淡地道:“他們衝撞的是三司車隊,如果直是公人辦差,自然是情有可原。可如果不是,那他們就真的是想要搶貨物的賊人了,自然是要由三司辦案子。人當然是由我們帶走,怎麽可以交給地方!”


    徐平本意是給這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差役長點記到監鎮那裏,河陰縣真派人來很容易就把人提走了,還是直接帶到洛陽去,讓他們吃點苦頭。


    吩咐完了,徐平便就想讓人把這三個押下去,起身趕路。一個月的時間查探河道時間非常緊,不能在這些雜事上浪費功夫。


    正在這時,正將上前叉手道:“稟副使,一起抓的還有一個少年,看起來不是與這三人一夥的。不過陳主管說,也不一定,那少年昨夜無處安歇,在我們三司車隊住的店裏住了一宿,說不好就是他們的眼線。”


    徐平倒沒想到還有這些枝節,對正將道:“把那少年帶上來。”


    孫二郎被押著的廂兵摜到地上,忙學著剛才三人的樣子跪著喊冤:“官人,小的是孟州河陰縣的尋常農戶,並不是什麽賊人。昨夜有一個喜慶哥哥,看我歇在金水河邊可憐,帶迴去住了一夜,並沒有其他事情。”


    徐平不知道這些事情,喚了陳主管上來,讓他把經過說了個清楚。


    看堂下的少年,跪在地上身體發抖,表情有些驚慌,一副不知道該怎麽是好的樣子,倒確實像個平常農家少年。


    想了一下,徐平問道:“報上姓名,你家住哪裏,因何來到八角鎮。”


    “小的孫二郎,家住孟州河陰縣曹家坳,廣武山下,那裏離著汴口不遠。隻因今年天旱,地裏沒什麽收成,隨著父母離鄉背井,到開封府裏討生活。”


    這個時代,用徐平前世的話說,就是極端天氣特別多,一年冷一年熱,一年澇一年旱,災害比曆朝曆代都多。僅僅是中原地區,每年都有旱災或者澇災,徐平早已經見怪不怪。聽孫二郎說是家裏遭災,徐平也不覺得意外。


    下首的王沿卻道:“你這話隻怕不實,河南府有地方遭災我知道,卻並不重,你家在孟州,怎麽聽起來災情比那些州縣還重?”


    孫二郎道:“官人有所不知,我們那裏的地往年都是靠著黃河水灌溉的,今年因為天旱河道北滾,黃河南岸離著廣武山有近十裏遠,往年可都是貼著山腳下的。地裏沒有水澆,再加上天旱,可不就是比其他地方遭災都重!”


    自三門到白波黃河都是在山間穿行,河道狹窄,水流湍急,一過白波河道突然變寬,水流平緩下來,便極易淤積泥沙。再加上地球自轉的力量,河水啃齧北岸,在南岸留下大片泥沙堆積的河灘。從外麵看起來,便是黃河從中遊以下,河道自然地向北翻滾,變幻不定。由此造成的水患決堤很多,修護起來也特別困難。


    江北為陽,江南為陰,河陰縣在唐朝時候還叫河陽,孟州為河陽三城節度便是由此而來。到了如今,卻成了河陰縣,河道變幻不定的程度可以想見。


    徐平暗暗點了點頭,知道這孩子說的不錯。這個年代又沒有抽水機,單靠著人力取水怎麽能夠抵擋住這等天災。河道變動如此之大,就連水車也失去了作用。


    突然之間,徐平一下想起了什麽,身子猛地直坐起來,看著堂前的孫二郎,高聲問道:“你剛才可是說黃河水道北滾,已經離著廣武山有十裏之遠?”


    徐平的聲音突然提高,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堂下的孫二郎更是心驚膽戰,顫抖著聲音答道:“迴官人,小的剛才是這樣說的。”


    “此話可是當真?一年之間,河道就北去十裏,這等大變可是瞞不了人。我身在三司,怎麽從來沒有聽見地方州縣報上來過?”


    孫二郎見一直和顏悅色的徐平突然臉色大變,不由心慌,小聲道:“河水又不是一天退下去的,每天退一點,很多人看了都不在意,想來官人也是疏忽了。”


    聽了這話,徐平臉色陰晴不定,想了一會,問身邊的人:“誰知道那段黃河現在到底如何?廣武山上段在氾水縣,下段在河陰縣,有熟悉那兩個縣的人沒有?”


    那種偏僻小縣有誰知道詳情?作為新上任的戶部副使,王沿也就是臨出發前看了一點公文,才知道河南府有地方遭災,具體的情況他也說不清楚。至於其他的人,就更加沒有人關心這些事了。


    見沒有人迴答,王沿小聲對徐平道:“徐副使也覺得這孩子說的話不實?依我看來,很多賊人就是利用官府不會懷疑孩子,用他們做眼線,不如拿下詳細審問!”


    徐平擺了擺手:“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到了其他的事。”


    這次出來是巡視河道,不是禦史出巡,有轉運使在也輪不到其他官員管京西路的這些事情。徐平本不想節外生枝,要審案有地方官府去做,怎麽也輪不到自己。


    想了好一會,徐平才道:“我們明天就到中牟縣,具體情況如何,到了縣裏一查公文便就知道。這三個人,還有這個孩子,一起帶上,到了中牟再說!”


    說完,擺了擺手,讓人把他們帶下去。


    大家散去,不一會官廳裏就隻剩下徐平和王沿及幾個隨從。


    見事情一下就這麽算了,王沿不由有些傻眼。官員最上心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案子,一旦破了就是自己的功績。至於巡視河道,除非確定可以開河,到時候還得是自己主持,才能撈點功勞在身上,那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有這麽一件功勞放在眼前,結果就這麽被徐平輕輕放了過去,王沿越想越是有些不甘心,對徐平道:“徐副使,我們這次雖然說是出來巡視河道,可渠能不能開要不要開還在兩可之間,有人要劫奪三司貨物卻就在眼前。為今之計,當然是要先把眼前的案子審理清楚,巡視河道又不急在這一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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