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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的牢獄,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徐平前世所說的看守所,關押的是還沒有定罪的疑嫌犯。府裏有幾個審理機構,牢獄自然也有幾處。


    一般的州府,民政係統的州院和司理院,節度使係統的使院,雖然職能大多重疊,牢獄卻各設各的。各個牢獄都有自己的管理人員,互相之間是獨立的


    開封府與其他州府不同,左右司推官共同治事,左右巡院自然也歸推官通管。


    吳遵路出了皇城,沿著禦街行不多遠就到了開封府衙門。


    此時已是停晚,衙門的大門緊閉,隻留下了邊側小門供衙門裏的人員進出。


    見到吳遵路,守門的兵士急忙行禮。


    進了衙門,吳遵路徑直來到左右司官廳,問當值的公吏:“明推官可在?”


    “明推官剛離開衙門不久,此時還能追迴。上官如果有要事,這便派人去追迴來。”


    吳遵路擺了擺手:“不必了,我隻是迴來看看。”


    進了官廳,隨手翻了翻今天的公文,吳遵路便找了一個公吏過來,問了今天審理崔有德的情形。雖然知府程琳一再催逼,推官明鎬也盡了全力,卻依然沒有能夠撬開崔有德的罪。到了傍晚,萬般無奈之下,隻好把崔有德收進了左巡院牢獄。


    吳遵路暗暗搖頭,最近明鎬的運氣真是背到了家。公吏鬧事的時候是他當值,這次審理崔有德的案子又是他當值,如果最後是三司把這案子審出來,明鎬還不知道會受到什麽懲處。明鎬最早是受知於薛奎,後來賞識他的是程琳,現在薛奎又老又病,程琳又是他的直接上司,不知還有誰能夠保他。


    天色黑了下來,衙門裏漸漸變得寧靜,沒有了白日的嘈雜。


    吳遵路出了官廳,讓一個公吏帶路,來到了關押崔有德的左巡院牢獄。


    開了牢門,吳遵路進了牢房,讓公吏在外麵等候。


    披頭散發的崔有德縮在牢房的牆角裏,一雙陰森森的眼睛看著吳遵路,也不說話,好像一隻隨時會暴起傷人的野獸。【△網.】


    作為推官,吳遵路審理了不知多少案子,這種場麵早已司空見慣。對崔有德的樣子不以為意,撣了撣公吏搬進來的凳子,從容坐了下來。


    今夜沒有月光,牢獄的窗戶又極為狹小,房間裏顯得陰森森的。一盞黃豆大的燈火搖曳,伴著門外插著的火把,勾勒出一種詭異的氣氛。


    麵對崔有德,吳遵路淡淡地道:“你的案子已經犯了,知不知道?”


    崔有德冷笑一聲:“今天白天明推官在我身上用盡了手段,還不是白費力氣。怎麽晚上換了吳推官來,不打不罵,改成恫嚇了?我自沒有犯法,聖上麵前也不怕你們!”


    鞠讞分司,推官審理完成之後還有檢法官檢出適用法條,才由判刑的官員根據檢出來的法條治罪。在這個過程中,罪犯隨時都可以翻供,隻有口供是定不了罪的。如果是在一般的州府,如果知州足夠強勢,還可以強壓通判和一眾屬官單憑口供定罪。開封府的大案卻要大理寺和審刑院複審,屈打成招就是審案官員給自己找不自在。更何況崔有德如果定罪則極可能是死刑,很大可能還會由皇上親自再問,那個時候把案子翻過來,審案官員的前程都可能葬送掉。所以開封府的審案官員,對重案用刑都極為謹慎。


    崔有德也是吃死了這一點,隻要沒有明確的證據,根本不怕什麽嚴刑拷打。


    吳遵路看著有恃無恐的崔有德,笑了笑:“恫嚇?你還真是高看了自己。你自己作假製的那些交引,已經查了出來,瞞得了哪個?”


    崔有德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也懶得再理吳遵路。


    吳遵路也不惱,從懷裏取了那張丹州交引出來,拿在手裏道:“這是下午從榷貨務那裏抄來的交引,就是你收起來說是晉州進士拿到榷貨務的那些假交引中的一張。說起來著實可笑,這張交引發自丹州,可我們查過公文,這一批交引丹州根本就沒有發,並有公文行到榷貨務。一張在市麵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陝西路交引,竟然能被那個晉州進士在河東路收到,還能被你驗出是假的來。崔有德,你說有沒有人信你?”


    聽到這裏,崔有德麵如死灰。


    當時他製作假交引的時候,一張丹州的交引上麵的花押剛好不湊手,那個畫押官員隻在丹州任職很短時間便調往他住,便換了這一張。當時隻覺得不會有什麽破綻,總不可能從榷貨務一直查到當時作保的交引鋪底賬那裏。再說晉州進士現在已死,死無對證,查的線索早已經斷了。哪裏能夠想到好死不死,做出來的剛好是一張沒正式發行的交引。


    “作惡必有報,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吳遵路的語氣平淡,“崔有德,就憑這一張交引,你的罪行就鐵證如山!不認罪,狡辨,又有什麽用?開封府衙門裏麵不會再對你用刑,隻把這案子報上去,你哪裏還有命在?如今外麵落第進士氣勢洶洶,不讓你人頭落地,如何平息這悠悠眾口!”


    說到這裏,吳遵路輕輕出了一口氣:“你死定了!”


    作為多年老吏,崔有德知道吳遵路這一次不是虛言嚇他。小吏們的手段通天,用用長官們的官印根本就不當一迴事。別說一個小小的榷貨務,曆史上的宰相蔡京,也算得上一個狠人,每天到衙門裏都先用天平稱裝官印的匣子,分量不對就不開。有一天稱了之後官印匣極輕,蔡京便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天不用官印,第二天一稱果然分量對了。別人問起的時候,蔡京說得清楚,必然是手下哪個小吏拿了宰相印去用了,如果開了匣子發現官印丟失聲張起來,可能這宰相印就永遠找不迴來了,自己也受連累。


    作為主事,崔有德把榷貨務的所有官印全部都用一個遍都能做得到,這一點賴不了別人。而有能力、有動機做這件事的,隻有一個崔有德,晉州進士遺書指認的也是他。


    吳遵路說得確實不錯,這一次崔有德死定了。


    見崔有德再沒有剛才的囂張氣焰,也沒了剛才的那股狠勁,吳遵路道:“說吧,為什麽做這件事情?那個晉州進士跟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害他?別說是為了錢財,作為一個榷貨務的主事,要貪錢你根本不必要冒這麽大的風險,而且這些交引廢了你也得不到錢財,必然是有其他的緣故。”


    “我為什麽要說?”崔有德的目光閃爍,聲音變得一下沙啞起來。


    吳遵路語氣平靜:“可以保住你的家。隻要老實跟我合作,你死罪免不了,但家裏的妻小可以保住。不然的話,你的家產全部抄沒入官,妻小是個什麽下場,你心裏有數。”


    禍不及妻兒,這個年代不興株連,別說這樣一宗案子,後來貝州的王則謀反也隻是把家人發配。但在開封城裏,物價騰貴,家產全部被抄沒,剩下身無分文的少妻幼女,會淪落到哪個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崔有德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聲音嘶啞:“我也是受人所托,一時被蒙了心竅,才鑄成今日大錯。”


    原來崔有德有一個相好的兄弟,在晉州做公吏,看上了那個販交引的落第進士的妻子姿色,並想謀奪他的家產,寫信來托崔有德做這件事。兩地聯手,再加上對公門的規矩爛熟於胸,把那個進士吃得死死的。


    這種讓人別人家裏破人亡的事情,在崔有德這些公吏眼裏,無非是費心力製作幾張廢紙,花些功夫而已。至於後果,他們早已經習慣了不管別人死活。


    吳遵路聽了歎口氣:“你還幫著別人圖謀良人的妻子,到了今天,卻是別人圖謀你的妻子。真是一報還一報,報應不爽!”


    “你什麽意思?!”崔有德猛地抬頭看著吳遵路,目光亮得嚇人。


    吳遵路道:“你是不是有個相好的公人叫宋小乙?”


    “不錯,莫不是那個畜牲起了歹心?”


    燈光下崔有德的目光如炬,眼齒森白,好像要擇人而噬的野獸。


    吳遵路哪裏理他,語氣依然平淡:“是不是起了歹心我不知道,今天我們差了人到你的家裏查看,剛好看見他在你家門前對你妻子動手動腳。你渾家沒有從他,但也沒有趕他走,什麽心思誰知道呢?唉,說起來你那三四歲的女兒就在旁邊,真是讓人——”


    說到這裏,吳遵路連連搖頭。


    “這個畜牲,原說好我出事他幫我照顧妻女的,哪裏想到是把羊肉送到狼口裏!”


    崔有德再也支持不住,抱住了腦袋,身子緊緊縮成一團。


    事情還不清楚?原本說的照顧是崔有德因為公吏鬧事被判罪去照顧,現如今他犯的是死罪,又有那麽多落第舉人圍著鼓院討說法,很多人都認為他死定了。那個宋小乙估計平時就起了這心思,現在有了機會哪裏還能夠忍得住?


    過了好久,崔有德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吳遵路:“你讓我怎麽做?如果能夠保住我的妻女,讓宋小乙那個畜牲受罰,我什麽都答應!”


    吳遵路緩緩地道:“公吏衝撞宰相和禦史府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什麽人指使,到底有多少人參與其中,你一五一十都說出來。隻要說清楚,保你妻女平安!”


    “你一個小小的推官,我怎麽能夠相信你?”


    吳遵路道:“永寧郡侯,三司鹽鐵副使徐平托我來問你的話。隻要把話說清楚,你的家產全都留給妻女,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入檢校庫,將來給你女兒做嫁妝。隻要把事情說清楚,把人指證出來,郡侯保你妻女一世平安!”(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瀏覽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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