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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爬到了天空最高處,熾熱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鋪灑在官廳裏。


    最開始迴來的是查昨天交驗的交引種類的吏人,把統計出來的結果放到案幾上。


    韓綜和鄭戩隨手拿起來觀看,見交引來源地非常雜亂,一點規律都沒有。從延州到秦州,幾乎沿邊州縣都有,明顯就是從各地收上來的。


    販賣交引並不違法,兩人隻是隨便看看。這些交引如此雜亂無規律,就不相信如果是作弊的話那些小吏能夠全部清清楚楚地記著。


    正在兩人看的時候,最早出去的兩個三司主事迴到官廳,行過禮,把兩張文狀交到了韓綜和鄭戩手裏。


    兩人迅速地把兩張文狀瀏覽一遍,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榷貨務主事和都庫經兩人的口供,連時間和見過的人都對不上,更不要說換的交引到底有哪些種類了。兩份供狀一對,事情就已經非常明朗,兩人必然是在說謊。


    等了不大一會,交引鋪主管的供狀過來,細節一樣是驢唇不對馬嘴。


    “怎麽辦?”鄭戩看著韓綜問道。


    韓綜沉默了一會,吩咐身邊的吏人:“讓那兩個交引鋪的主管,把‘鄧’記交引鋪的東家,平時都有哪些生意往來,一年做多少生意,贏利多少,寫一份書狀來。”


    鄭戩沒有說話,他知道韓綜的意思。交引鋪後麵必然牽連到權貴之家,既然決定了要動手,就要把後邊的勢力搞清楚,不要被別人搞個措手不及。


    等到交引鋪的書狀呈上來,韓綜和鄭戩看了,把書狀放下,一起無奈地搖頭。


    鄭戩提高聲音,問韓綜:“仲文,怎麽辦?我們兩個人還能不能拿主意?”


    “把人犯和各種證據都看管好了,牒移開封府。天休,我們三司處罰自己屬下的吏人也還罷了,現在牽連大臣,必須送到開封去!”


    鄭戩聽了韓綜的話,沉默了一會。他是有些不甘心,一心要自己辦這大案,可三司是個事務部門,偵察辦案不歸他們管。到了這一步,也隻好放手了。


    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鄭戩對韓綜道:“也隻好如此,不過,徐副使那裏,要不要知會一聲?現在可是鬧大了!”


    韓綜道:“當然要!到了這個田地,不找副使撐腰,我們兩個如何扛得住?你寫遞交開封府的牒文,等到庫務司和磨勘司的楊道之來了,讓他們一起簽押。我寫一份給徐副使的書狀,把今天的事情都說一說,看副使如何吩咐。”


    開封府和三司算是平行的衙門,按例公文用牒。衙門裏的各種公文有各種格式,不同對象不同場合不同事務都有不同的要求,這個道理與徐平前世的政府公文是一樣的,決議命令,通報通告,請示批複,通知和函,格式不同,適用的對象也不同。


    徐平並不知道屬下韓綜和鄭戩兩個無意中查榷貨務的情弊,竟然把簍子一下捅到了天上去。在他想來,即使查出下麵公吏舞弊,也無非是關幾間交引鋪,不會有太大事情。權貴之家從這些行業獲利,如果一查就漏餡,哪裏還能做得長久?


    今天上元節,夜晚燃燈的時候皇上和太後上宣德門城樓,與民同樂。皇上露麵,在京的文武大臣們當然都得陪著。宣德門城樓上麵站不下,便都安排在城樓下麵的東西向禦街上,排開酒筵,宰相以下百官都有自己的座位。


    作為近臣之家,太後特別下了教旨,張三娘和林素娘帶著盼盼到城樓上去,陪著太後看燈。徐正和徐平父子卻沒有這個待遇,得老實待在城樓下麵。


    今年上元節與往年相比,還多加了一個項目,燃燈之前先放煙花。


    徐平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開封城裏已經有了簡陋的煙花,既不能升空,也沒有五彩繽紛的顏色,隻是把火藥撚成繩,“噌”地燃一下冒煙看熱鬧。徐平在自己家裏製了煙花年節燃放,因為也沒有拿出去賣,便一直沒有推廣開來。今年迴來,徐平家裏不再與往年一樣小門小戶,成了權貴之門,萬眾矚目。煙花爆竹放得又多,終於引起了別人注意,皇宮裏也要了一些湊熱鬧。


    今天晚上燃放的煙花鞭炮是皇上趙禎命徐平監製,城裏火藥作裏特製出來的。為了這些煙花爆竹,趙禎連帶著徐平,一起都被言官罵過。


    火藥作是製作軍械的機構,怎麽能夠為了裝點太平氣象製這些不中用的玩物,勞民傷財。徐平覺得言官說得很有道理,所以他決定過些日子上奏專門設個製煙花的作坊,專門製作煙花使用販賣,且看言官們到時候還能怎麽說。


    十五的月亮,太陽剛一落山就升了起來,又圓又亮,趴在開封東邊的城牆上。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是一個充滿浪漫旖旎氣息的日子。冬天的風早已經遠去,春天的風羞羞怯怯似有還無,月光下的開封城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而有一些躁動。


    身為鹽鐵副使,徐平卻沒有去體驗浪漫的機會,他早早地就換上公服,全家一起進了萬勝門。到了城內自家的小院裏,與父親徐正安排著女眷先歇息,兩人一起出來,騎馬到宣德門下。女眷們是陪太後的,不用像父子兩人這樣辛苦。


    宣德門城樓下早已經人山人海,很多平時根本見不到人的官員全都出現在這裏。今天宣德門赴筵,既是作為臣子的義務,也是臣子的榮耀。


    座位早已由負責禮儀的官吏排好,基本是按照早朝的次序,絲毫不馬虎。


    這樣排座位徐平很吃虧,他一個堂堂的從三品郡侯,隻能跟一群六七品的官員擠在一起,顯得很是刺眼。


    這也沒有辦法,朝廷的衙門裏,三司的地位是不高的。三司使號稱位亞執政,稱為計相,聽起來好像很威風,實際上朝廷日常的行政事務,三司治下占了一大半,上早朝時壓在三司使頭上的官員卻有幾十位。名實不相符,三司明顯受壓製。


    偌大的三司衙門,能稱為大臣的待製以上官員隻有三司使一人,像徐平這些副使還隻是庶官,上早朝時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其實就連三司使,也是到了真宗朝才固定有了發言時間,算是在中書門下稍微有了點獨立性。


    父親徐正比徐平差得還遠,他本是閑差,不匣務官排得都快到街外去了。徐正的官職又低,也就是好歹有個座位罷了。


    徐平與一眾同僚見禮問候罷了,便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來。京城官場上他認識的人實在不多,坐在那裏顯得有些孤單。


    月亮漸漸地升了起來,光華如水銀瀉地籠罩著開封城,帶著幾分迷離。


    宮裏的小黃門和皇城司的兵士進進出出,緊張地城門樓前的禦街上安放著煙花。因為是第一次燃放,為防意外,皇城司抓了孫七郎當差。


    孫七郎對自己一個月不到一貫錢的俸祿怨言滿腹,嘴裏嘀嘀咕咕,不情不願。別人都知道他是徐平府上的,而且很多王公大臣家裏都托他做過活計,人麵極廣,也沒人敢得罪他,隻是一路上陪著小心。


    王惟正在徐平身邊坐下來,對徐平道:“想當年你去邕州為官,不幾年間那裏便改天換地,再也不是從前模樣。如今迴到京城來,短短時間也弄出不少花樣,今夜又搞個什麽煙花陣仗,也不知道幾年之後開封城會因為你變成什麽樣子。”


    “說笑了,我本身就是開封人,在這裏長了十幾年,還不就是這副樣子。”


    王惟正道:“那怎麽一樣?以前你是平民,又能夠做得了什麽?現在身居高位,可與以前不同了。”


    說到這裏,王惟正歎了口氣:“就是平民的時候,你不也在京城裏開了白糖鋪子?誰知道那樣一間小小店鋪,後來會在嶺南壯大成蔗糖務那種規模!”


    徐平笑了笑,沒有說話。


    確實,自己以前沒當官的時候,做出東西來隻不過是賺點小錢。以如今的地位,隻要找到合適的機會,很容易就能改變整個國家的麵貌。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三司的屬吏從外麵急匆匆地擠了過來,擦著額頭的汗向徐平行禮,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道:“副使,韓判官讓小的送這封書給你。”


    徐平知道必然是今天廂軍出去看守場務發生了事情,隨手接過書來,拆開觀看。


    把信看完,徐平的臉色變得極為凝重,沉默不語。


    王惟正見徐平站在那裏不動,拉拉他的袖子低聲道:“雲行,莫不是衙門裏出了什麽大事?坐下說話。”


    徐平坐下,捏著書信道:“不是衙門裏,是朝廷裏隻怕要出大事了!”


    “怎麽迴事?”


    “今天上元節燃燈,我怕三司管下場務出事,昨天命韓綜點了一些廂軍,分頭防守各處場務,有事即時稟報。不想一大早廂軍就發現有人在這個時候從榷貨務裏換茶,韓綜和鄭戩兩人前去查看,卻發現原來是榷貨務公吏與交引鋪串通,趁著節後新茶法施行才封務裏茶場的機會,趕在節日裏把舊引換成現茶。”


    聽了徐平的話,王惟正笑了笑:“我以為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屬下公吏以權營私罷了,把人抓起來重得懲治就是。”


    徐平歎了口氣:“如果僅僅是如此,韓綜隻要把人移交開封府就好了,又何必專門在這個時候給我一封書來?那交引鋪有權貴之家參與其中,牽連到了朝中大臣。”


    “牽連到了什麽人?讓你覺得為難!”


    “宰相張士遜,和簽署樞密院事兼宣徽南院使楊崇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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