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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士遜聽徐平的話裏帶著譏諷,心裏發怒。可左右看看,並沒有人幫著自己說話,就連坐在上麵的皇上趙禎,臉上也有了不快之色。再是東宮舊臣,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胡攪蠻纏,而且說起與皇上的關係,徐平因為李用和一家比張士遜還要更近。


    想起前不久被罷相的李迪,那是皇上為太子時的老師,張士遜悚然而驚,再不說話。


    “徐平,依你的意思,是要把邕州茶法推行到全國?”


    呂夷簡仿佛沒有看到剛才張士遜的冏樣,沉聲問道。


    徐平:“可以借鑒,不能全學。邕州隻是邊疆一地,到底跟內地不同。”


    還有一句話徐平沒說,邕州茶利的大頭來自於對外貿易,賺的是大理和吐蕃的錢,內地顯然沒有這個條件。西北雖然也有茶馬互市,但市場的大頭還是在大宋境內。


    向上座的趙禎拱手,徐平朗聲道:“微臣以為,現在茶法不能持久,當早做打算。臣請自東南十三茶場中撥出三場,改為官營,募人種植,募人收獲。此三場收獲的茶,不再在茶場發賣給商人,而是由官賣到各地。在發賣這三場茶的州縣,設立官場,既許百姓用錢購茶,也許商人大量販賣,給出合理折扣。”


    趙禎點點頭,看看兩邊坐著的呂夷簡和王曾。


    呂夷簡道:“那剩下的其餘十場呢?”


    “依然按照舊茶法,該怎麽改就怎麽改就是。等到日後,比較行新法的三場和舊法十場的效果,如果三場得利明顯比其他十場多,則慢慢擴大。新法舊法並行,也不至於一下子造成混亂。如果這方法明顯不適合東南茶場,也可以及時改過來。”


    這個時候,自進殿之後一直沒有說話的禦史中丞韓億道:“官辦茶場,關鍵還是看管場的官員。如果辦事不力,被小吏所欺,隻怕很難辦好。”


    徐平心裏暗笑,韓億隻怕是擔心自己的兒子被徐平扔去管茶,所以及時提出來。作為徐平多年的手下,韓綜現在是徐平倚重的人,不過韓億可不想讓兒子去做這個差事。鹽鐵判官雖然事務繁雜,到底在京城裏,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大人物看中提了上去。


    既然提起,徐平便道:“提點茶場的官員,我這裏有一個人選,不知陛下和諸位大臣以為如何,是否妥當。”


    趙禎道:“但講不妨。”


    “原邕州太平縣主簿方天岩,曾經管過附近的茶場,無論各種製度細則,還是炒茶製茶的技巧,都爛熟於胸,應能勝任。”


    一個選人主簿,還遠在邕州,本路的轉運使直接任命的,在座的這些朝廷大臣哪個會聽說?不過徐平提這人選,也就定下了提舉茶場官員的地位,還是監當官,甚至選人和武臣都可以擔任。


    此時韓億以禦史中丞兼權判吏部流內銓,聽徐平提了個選人出來,當即點頭:“可以,太平升州,附廓縣的主簿本就多餘,可以就此省去。”


    這種無足輕重的人選還不至於讓宰執操心,當即定了下來,讓方天岩去主持茶場。


    呂夷簡道:“茶場分開,分銷地域也要分開。既然是官銷,太遠也不合適,便以太平興國年間的京西北路,加上河南府和鄭州分銷這三茶場的茶。既然是新法,那就一年一考,看其效果如何,再行定奪。”


    京西路在太平興國年間曾經短時間劃分為南北二路,不過當時不包括西京洛陽和鄭州。因為東南茶場基本位於京西路的南部,便就近以京西路的北部為銷售地域。


    徐平道:“如此最好,不過分銷也得有人提點,便由鹽鐵判官郭谘兼任,京西路轉運司衙門從旁協助。”


    這是徐平自己部門的人手調配,再者郭谘本就管著鹽、茶和鐵三案,別人還能說什麽?當下就這樣定了下來。


    其實徐平最在意的,並不是茶場那裏,隻要是頭腦清醒的官員,能夠正確地使用手下的人才,那裏都不會有問題。方天岩早已經習慣了徐平在邕州的數據化管理,又有多年的基層經驗,下麵的小吏根本翻不出浪花來。


    徐平真正想做的,是茶葉的分銷體係。


    此時商業基本不受限製,以這個年代來說,發展得相當充分了。但官府為了管理,把全國劃分成了許多片區,基本獨立。而且還有一些限製措施,比如帶著銅錢長途旅行路上要收稅,是不劃算的,本質上限製貨幣的流通。


    根據前世的經驗,商業流通越充分則帶來的利潤越大,政權的稅收收入越高。徐平便是想借著茶葉的分銷體係衝開這種種束縛,建一個統一的全國大市場。甚至依托這個體係,像前世一樣建立起一個全國性的供銷係統,必能大大促進商業的發展。


    這個年代,僅靠著私人資本自發的力量,這種全國商業的流通很難形成,最簡單地還是借助國家的力量。既然有三司這樣一個統管天下經濟的部門,不形成全國市場就太可惜了。這裏集中了天下的財政力量,當然要集中力量做大事。


    而茶葉的分銷係統,便是第一步。


    至此,茶法改革大的方向就定了下來。在原來舊的係統之外,徐平別開一個新的係統,看日後的效果,再決定以哪個係統為主。


    茶法牽涉利益太大,整個係統不知有多少達官權貴牽連在裏麵,徐平還沒有那麽高尚的覺悟,用自己的官場前途做賭注,跟這些人拚個你死我活。他寧願重起爐灶,哪怕這樣會辛苦一些,也比跟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做鬥爭強。


    徐平行禮,迴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寇瑊向徐平點點頭,今天發揮得比預期的好,遇到的阻力也比預期的少。


    見徐平坐下,王曾對身邊的李諮道:“既然三司已經同意你主持茶法更改,便就詳細地說一說,尤其是可能會引起什麽亂子,如何防備。”


    說完,對呂夷簡和寇瑊道:“呂相公,寇省主,如何?”


    兩人點頭:“使得。”


    每次茶法變更,都會引起京城一陣子的混亂,那些交引鋪有的乘機發大財,有的賠得血本無歸。這些人後麵都牽連到權貴之家,往往有渠道能夠直達皇帝身邊,不定就會引出什麽意外,不得不早預防,這也是茶法變更時的一項重要內容。


    三司的官員中,三司使自然是最高長官,三位副使的地位也有高低。按規矩,鹽鐵副使地位是高於其他兩司副使的,徐平因為茶法另起爐灶,實際是把自己摘了出去,則寇瑊還要安排專人配合李諮。


    李諮起身,向皇上和宰執大臣行過禮,朗聲道:“茶法一改,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入中商人,還有京城裏的交引鋪。商人倒還罷了,隻要定下法度,此次加饒也比天聖元年優渥得多,想來無事。可能出意外的,惟有京城的交引鋪。”


    見說起交引鋪,在座的人包括皇上趙禎臉色都沉重起來,顯然都知道這些巨大資本的背後不簡單,比不得普通商人,一句話就辦下去了。


    李諮又道:“以前行‘三說法’的時候,北商和南商就矛盾重重。而南商,主要的還是京城裏的交引鋪,淮南茶商還在其次。北商入中糧草,換來茶引,大多數都不真到淮南販茶,而是就近轉賣。交引鋪與南商勾結,壓低交引價格,再者利用榷貨物要入中商人必須有交引鋪作保才能算茶,百般勒索,入中商人早已是怨言滿腹。”


    交引鋪的人與榷貨物的人內外勾結,要想用茶引換出茶來,不給他們大筆好處是不行的。在茶葉的產運銷鏈條中,實際上並沒有交引鋪的位置。可他們倚仗跟官府的特殊關係,再加上交引換成實物並不那麽容易,竟然攫取了最大份額的利潤。


    李諮行“現錢法”,很大程度上就是想打擊交引鋪,使用現錢,不再使用交引,看他們還去哪裏賺錢!然而事實是終究繞不開,總能被他們鑽了空子。


    這次再改茶法,李諮幹脆釜底抽薪,連榷貨務那裏也不用交引鋪作保了。


    聽罷李諮的說明,參知政事蔡齊道:“交引鋪確實不堪,平空生利,讓許多入中商人白白折了本錢。但榷貨務那裏以後不用他們作保,如果有商人持假的茶引,或者虛造數額,領出錢來之後遠走高飛,榷貨務那裏白白損失了錢怎麽辦?”


    取消作保實際上是打擊了南商的利益,但一些風險便從交引鋪那裏轉移到了官府這裏,如何避免這些風險不得不考慮。這個環節交引鋪類似於徐平前世的保險商,不過他們太過貪婪,收的保險費過高了點。


    李諮道:“不用交引鋪作保,可以讓入中商人互保,一家出事,數家追責。如此一來商人擔了責任,也不敢掉以輕心,強過托給交引鋪。”


    交引鋪的保險費用實際上還是轉嫁在入中商人身上,既然這樣,那還不如直接讓入中商人擔責任,他們都是商人,互相監督也方便。


    不過這樣可就徹底抽了交引鋪的倚仗,對他們的業務是致命的打擊。


    徐平不由想起徐昌給自己說起過的劉太師,那些人的作為李諮不知道清不清楚,想來應該是清楚的。連自己這新任的鹽鐵副使人家都找上門來,而且一點也沒有瞞著自己的意思,更何況李諮這三司的老人,資曆比自己深得多。


    一幫帝國重臣在這崇政殿裏說得熱鬧,不知道那些人現在什麽樣子,是不是也在緊急開會,又會討論出個什麽結果。


    這是官與吏的對決,且看看李諮能不能壓倒這幫滑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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