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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諫院裏麵的左正言宋庠出來,也說劉渙已經離開。宋庠天聖二年連中三元,狀元及第,為人一向穩重,徐平才信了。


    臨到離去,徐平對孫祖德道:“知諫代我托言劉渙,徐某明日再來找他!”


    說完,離了諫院,向著禦史台去了。


    孫祖德對身邊的宋庠道:“劉渙做事一向漫無所避,這次鬧到徐副使府上,不知將來如何結局。徐平少年銳氣,又曾經在地方執掌過生殺大權,隻怕不會善罷甘休。”


    宋庠道:“再怎麽說,劉渙等人也是因為國事一時糊塗,沒有什麽大錯。來日登門賠罪,再作個東道,也就罷了,徐平難不成還會上表彈劾?”


    宋庠是安州人,沒中進士之前家裏境況非常不好,與弟弟宋祁兩人過得非常艱苦。當時夏竦為安州知州,對兩兄弟非常照顧,有知遇之恩。而當年徐平在邕州任上,就跟夏竦非常不對付,宋庠受此影響,對徐平還是有點看法的。


    要說夏竦這個人,為人陰險,好權位,貪錢財,是繼丁謂之後大宋朝堂上最能興風作浪的。不過夏竦能力遠不及丁謂,心胸更是天差地遠。丁謂雖然是權臣奸臣,做事卻一向大氣,不像夏竦隻會玩些陰謀詭計小手段,他攪起的風浪也遠不如丁謂。但另一方麵,夏竦好讀書善文學,也確實掘了不少人才,在地方政績也突出,並不全是靠巴結逢迎爬上高位的。那些被夏竦掘提拔的人,還是有不少人感激他。


    徐平離了諫院,直奔禦史台。


    此時禦史中丞孔道輔已經出城,台憲副長官侍禦史知雜事任命一變再變,到現在也沒有人到任,殿中侍禦史段少連暫時代理台憲之長,管理眾禦史。


    聽見徐平登門,段少連知道自己理虧,急忙帶了侍禦史蔣堂出來,見到徐平,深施一禮:“昨夜是我們理虧,得罪之處,郡侯見諒!”


    徐平道:“此事僅是一句理虧?你們台諫伏閤請對,與我何關?成群結黨到我府上騷擾,內子一介婦人,你們半夜打門,吵鬧不休,外人怎麽看?”


    蔣堂道:“實是右正言劉渙說郡侯與守閤門的李璋自小熟識,想請郡侯到宮門前,請李璋開了閤門,我們台諫入大內麵聖。”


    不提這一點還好,一提徐平的火氣更加上來:“不錯,我與李璋自小一起長大,但那又如何?他守閤門,開與不開依的是國法,難道還能憑他自己的意思?你們台憲,職責糾彈百官,以正國法,結果在你們眼裏,國法是兒戲是不是?”


    段少連道:“郡侯息怒,昨夜隻是事情緊急,我們入宮心切,一時急糊塗了,才做出這不著調的事來。等到來日,我必登門謝罪。”


    “不必了,你們登門,我怕再惹出什麽事來。再者你們身處憲職,我也不好與你們來往,免得平白惹人閑話。事情已經做出來了,我也不為已甚,這樣吧,你們上表自責,也好證明我的清白,免得不知情的人說三說四。”


    蔣堂道:“副使如此咄咄相逼,未免過了。我們行事確實有不妥之處,但終究為是為了私心,而是為了朝廷大事。為了昨夜的事,今天台諫長官遠貶地方,所有台諫官員一律罰銅,在這個時候,副使又何必抓住此事不放?豈不聞得饒人處且饒人?”


    徐平上下打量了蔣堂一番,口中道:“說得好,滿口都是國家大義,朝廷政事,一嘴的大道理。怎麽做起事情來如此猥瑣不堪!你也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怎麽昨天夜裏已經告訴了你們我不在家裏,你們還是逗留不去,把門拍得山響!寬於律己,嚴於律人,你這種人怎麽合適呆在禦史台裏!”


    蔣堂被徐平說得臉上青白交加,雙目圓睜,再也說不出話來。


    段少連清了清嗓子,對徐平道:“台諫風聞奏事,言行確實有些過激,不過如今非常時期,望郡侯這次高抬貴手,就此罷了吧。日後我必帶憲台官員登門道歉,絕不食言!”


    徐平搖了搖頭:“我不要你們道什麽歉,既然你們錯了,那就認錯便是。對了,為再避免閑話,我昨夜出城的記錄,還有監門官吏寫的書狀,都給你們帶了過來。你們隻要上書把事情說明白,自請罪責,我便不再追究。”


    這個時候台諫動蕩,段少連哪裏敢答應這個條件?本來把孔道輔和範仲淹兩個人貶出京城,京城嘩然,眾官紛紛上書表明自己的立場,輿論是在台諫官員這一邊的。如果這樣一道自責的表章出來,讓人看見台諫官員如此不堪,輿論風向就不會如此一致了。


    言官的威力,一個在於帝王的有意扶持,用以牽製朝中的大臣,再一個就是靠天下公議,形成巨大的輿論壓力。徐平此舉,廢了言官的一半功力,段少連如何答應?


    實際上言官們真正可以依靠的是第一項,就是緊靠皇權,牽製相權,這也是帝王政治給台諫的真正定位。可到了這個年代,台諫漸漸合流,言官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了,對上監督君主,對下彈劾宰執,並攜天下輿論為自己奧援。一旦受到打擊,就全天下喊冤,上罵昏君,下罵奸臣,不附和自己的一律為小人,漸漸把自己逼入絕路。


    台諫要想真做成什麽事情,實際隻靠一張嘴是不行的,相權和皇權之間必須選擇一個進行合作,否則的話必然會被壓製。直當自己代表了天下正義,口含天憲,帝王宰相統統要在自己這些正人君子麵前改過自新,顯然是天真了。


    此次廢後,明明是皇上和宰相一條心,鐵了心要做成的事。言官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具體生了什麽,隻是要阻止,實際上是把皇上和宰相一起反對。而且章疏不入,直接選擇了最激烈的伏閤請對。最激烈的手段都已經用出來了,其他手段就更加沒用了,實際上把皇上和宰相逼上了絕路,隻有強勢鎮壓一條路子。


    如果他們委婉一點,按照正常步驟辦事,章疏不入就選擇第二天留班,在百官麵前與宰相廷辨,可能就不會敗得如此窩囊。結果事情一不順利就全體伏閤請對,跟宰相在政事堂鬧過才商量著第二天留班,呂夷簡也是當過知雜禦史,做過禦史台二把手的人,哪裏還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現在到了這個地步,諫院憲台長官一起被貶,台諫全體被罰,依然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無論如何也要爭一口氣,與小人奸臣鬥爭到底。


    徐平本來與此事無關,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奈何台諫官員已是無路可退,連公開認錯都不能做。不然的話,毀了自己形象,那就連最後的倚仗也沒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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