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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一,小雪節氣的前一天。


    天一直陰沉沉的,太陽根本就沒有露頭。凜冽的北風並不大,但刮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痛。枯黃的草地結了冰碴,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


    不到五更起程,徐平騎在馬上迎著北風前行,不時有冰碴隨著風吹進脖子裏。吹在臉上的風雖然冷,徐平的心裏卻是熱的。


    邕州來的兵士何曾見過這種嚴寒的天氣,嘴裏嗬著白氣,臉手都凍得僵硬。但他們一點都不覺得苦,好奇地東張西望,看著跟他們的家鄉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當天微微發亮的時候,徐平終於到了開封城外。而在他的身後,數千人的隊伍還綿延出去數裏長,一眼望不到頭。


    “下雪了!下雪了!”


    隊伍裏突然傳來低唿聲,帶著一種驚喜。


    無論是福建路還是廣南西路,下一場雪可能要等好幾百年的時間,這些一輩子都生長在熱帶地方的兵士哪裏見過這種風景。他們伸出手,接著天空中紛紛揚揚灑下的雪花,就那麽捧在手心裏,看著它們慢慢地化掉。


    或許多少年後,他們會在嶺南搖著蒲扇汗流浹背地向兒孫訴說今天的故事,那一天他們到了京城,他們見到了雪,見到了皇上。


    南薰門城門大開,路兩旁已經擠滿了觀看的百姓,還擺了不少香案。就連附近宮觀寺廟裏的和尚道士也擠在人群前,或閉目念經,或做著一場場法事。


    王德用帶的禁軍先導已經進城,衝天的凱樂響徹雲霄。這些樂曲徐平在太常禮院已經聽過,每一首都能引經據典,其來有自,隻是不知禦街上現在有沒有人隨著音樂歌舞。


    前方的禁軍大隊都是精選出來的,身材魁梧,高大健壯,比徐平身後的來自福建路和邕州的廂軍和鄉兵排場氣派得多。不過他們今天隻是配角,是身後隊伍的擺設。


    禁軍入城,徐平前麵的讚引山唿,甚至能夠看見他們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但徐平依然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麽,凱樂大多都是鼓吹,聲音震天地響,徐平的耳朵早已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他的一舉一動都按照太常禮院定好的步驟,今天除了他的心是自己的,其他的一切都是這典禮的一部分,這國家顏麵的一部分。


    鼓聲有一種魔力,好像能夠與心髒一起跳動,操控著人的脈搏,掌控著人的情緒。


    徐平催馬,緩緩過了護城河,到了城門。


    鼓聲更大了,徐平隻覺得血衝頭頂,渾身都有些發燙。零零落落的雪花飄下來,一下子就不見了,好像雪也被這衝天的氣勢融化。


    南薰門正對皇城正門宣德門,徐平一出城門洞,抬頭就看見了遠處城樓上的一群人影。那裏站的是皇上,今天禮儀齊備,周圍也不知有多少服侍的人。


    就在徐平踏入城中的那一刻,前方傳來“萬歲”的山唿聲,應該是宣德門城樓上的皇上看見了徐平帶的邕州兵馬入城,不知做了什麽舉動。


    禦街兩側站了禁軍兵士,後麵才是觀禮的百姓。


    有的人高喊徐平的名字,那是他的鄰居和與徐家關係親近的人,一邊喊著一邊向身邊的人唾沫橫飛訴說著自己與徐家的關係。


    隊伍緩緩前行,終於到了州橋。


    這裏是最熱鬧的地方,人山人海根本就看不見邊,就連大相國寺都淹沒在人海裏。


    徐平騎在馬上,不斷地看著橋側的人,努力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當年剛剛來到開封城裏,他還曾經和秀秀一起在這裏特意等著看皇上出巡的排場,甚至不惜守上整整一夜。


    徐平的家人早就被請走觀禮,典禮結束之後他們一樣要接受封贈。


    秀秀站在人群裏,扶著弟弟虎子的肩頭,看著徐平帶著邕州將士緩緩行過州橋。那些都是她曾經熟悉的人,如今卻像隔了一個世界。點點滴滴的往事湧上心頭,秀秀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眼裏卻閃著淚珠。


    她不知道事後還能不能見這些人一麵,這些曾經喜歡她也有討厭她的人。


    徐平早就托人帶了秀秀來,但在人群裏,徐平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橋兩頭擠在最前麵的是國子監的生員,他們占了地利,早早就把住了最有利的位置。


    看著馬上的徐平一身朱衣,萬人簇擁,而不過是與自己差不多的年紀,不少人都覺得熱血沸騰。轉過年來他們也要中進士,也要去立這種功業。


    過了州橋,這段禦街就不是普通人可以行走的了,惟有兩邊廊道還是擠得水泄不通。


    徐平下馬,拿著手笏看了看前麵空蕩蕩的街道,抬步向前走去。


    先導禁軍已經分立兩側,徐平到宣德門城樓間一個人也沒有,惟有雪花飛揚。


    宣德門前的橫街上,上至宰相,下到不匣務的小官,全部都在這裏,黑鴉鴉的人群一片寂靜,惟有震天的鼓聲響個不停。


    徐平就這樣穿過雪花,帶著身後的邕州兵將,一直走到宣德門下。


    城門樓下立著守衛的殿前司諸班直和幾個內侍,等到徐平走近,一個內侍上前,高聲不知宣了一道什麽聖旨,徐平完全聽不清。


    好在太常禮院已經把每個步驟教給徐平,徐平隻管領旨。


    對著城樓上的皇帝行過軍禮,徐平朗聲念著奏章。


    “……臣提虎狼,伐不臣之國,執靜海軍靜度使、南平王李佛瑪以下……”


    這奏章早就經過了太常禮院和中書的申核,徐平隻是高聲背誦。


    周圍站滿了人,卻靜悄悄的,就連一直響個不停的鼓樂聲都停了。這是屬於徐平的時間,屬於邕州參戰將士的時間。


    奏章不長,但徐平對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停下之後隻覺得腦子嗡嗡直響。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很鎮定的,卻沒想到還是被這巨大的陣仗所影響。


    徐平話聲剛落,城樓下的群臣一起山唿“萬歲”,而後連站立的衛士,廊道上甚至州橋另一側的觀禮百姓也一起唿“萬歲”,聲音直響徹雲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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