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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朝假,停了早朝,不過京城各司署官員依然視事,有職事的並不休假。說起來這年月中秋隻是賞月,並不如後世來得隆重,算是小節。


    徐平一早起來洗漱罷了,在書房裏閉目凝神,調整心態。直到紅日高升,才帶著孫七郎一路到了東華門外。


    今天是到學士院考試的日子,這種考試既不定時,也不定額,什麽時候皇上覺得需要舉行了,便讓大臣舉薦人才,選個日子由翰林學士統一考核。考試形式比較自由,考試內容也沒有一定之規,因時因人而異。總的來說以前都是重詩賦,偶爾會加考策論,這一次前天皇上特別派內侍告訴徐平,專考策論,不及詩賦。


    徐平不知道這是不是專門為自己改的,因為下年的進士常科,趙禎也一樣要求加重了策論的分量,也有可能自己隻是趕上了好時候。


    不管怎樣,機會就在麵前,徐平必須牢牢抓住。如果自己以後真的能夠出人頭地,做了大官,連個館職都沒混在身上,真地會讓人笑話的。


    初升的太陽照進皇城,帶著堂皇的色彩,使這裏顯得愈發威嚴。


    徐平來到閤門,當值的依然是李璋,急忙迎了出來。他也是知道今天徐平召試,特意與同僚調了班次,過來給徐平行些方便。


    繳過召試學士院的詔旨和自己的文狀,徐平隨著李璋東彎西拐,來到學士院裏。


    此時時辰未到,在這裏監督的小黃門上來,領著兩人到了休息的偏房。


    李璋有公務在身,不好在這裏閑待,讓徐平有事盡管托人找他,便告辭離去。


    進了房門,卻見已經有兩人坐在裏麵,見徐平進來,一齊起身見禮。


    “希平,稚圭,你們已經到了!”徐平迴過了禮,驚喜地看著趙諴和韓琦。


    韓琦與自己一同召試徐平早就知道,卻沒想到這次還有趙諴。


    韓琦微微笑道:“我們可不像雲行現在無事一身輕,早早到衙門裏畫押,便就匆匆趕了過來,自然就來得早。”


    趙諴連連搖頭歎氣:“我本就是托了你們兩個的麵子,才得了這次機會,哪裏敢有半分疏忽?自然是早早就過來等著。”


    天聖五年一等進士本來四人,徐平升等之後成了五人。其中王堯臣和趙概早已入了館閣數年,今年再試徐平和韓琦,單單留下一個趙諴,就顯得過於惹眼了。兩天之前,學士院的人不知怎麽想了起來,稟過皇上,讓趙諴一起跟著過來。


    這種事情可不能客氣推托,就像徐平當年升為一等進士也是純屬意外,但升了就是升了,以後官職晉升就是按一等進士算,沒有人會另眼看他。趙諴這次召試的機會不管是怎麽來的,入了館閣就是入了館閣,日後的官職晉升就是快別人一步。


    這一年徐平二十四歲,韓琦二十六年,趙諴差一歲就到三十,正是風華正茂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將在數年之後,三十多歲成為帝國的棟梁。


    自太平興國年間,太宗急於用新進文人取代元老勳貴,鞏固自己的皇位,從而急速擴大科舉進士的錄取名額,並且從製度上麵保證這些科舉新貴能用最短的時間爬上權力的巔峰。短短幾十年間,科舉進士已經成了大宋官場最有勢力的群體,地位牢不可破。


    到了今天,太平興國年間那幾榜曾在大宋攪起漫天風雨的進士新貴已經老去,僅存的一兩個人瑞如胡旦等人已在山野被人遺忘,他們所提攜的後輩如呂夷簡等人則占據了大宋所有的重要權位。太宗時代遺留下來的進士驟進的後遺症卻仍在,新的一代科舉進士正在中層茁壯成長,很快他們就會發現高層的職位被老人把持,矛盾不可避免。


    在這時候,以徐平為代表的天聖年間新進進士又迅速突進中層,老的不去,新的又來,注定了這幾年的朝堂不會平靜。


    三人多年沒見,聊著各自的經曆。趙諴和徐平差不多,出身於小家庭,沒什麽家族可以倚靠。韓琦則不但父親那一人代早有人脈,他一這代更是兄弟幾進士,官場上相對來說不那麽辛苦,相對淡然很多。


    其實韓琦和趙諴聽說了徐平迴來,要不是要準備學士院的考試,早就去拜訪了。在仕途上,這是他們僅次於科舉時的第二重要的考試,不得不精心準備。


    正在三人說得熱烈的時候,門外腳步聲響,小黃門領著一個氣喘籲籲的綠袍官人進來,吩咐讓他在這裏等候。


    見到來人,徐平一下就站了起來,驚喜地道:“曼卿,你也來了!”


    石延年喘著粗氣,看著徐平,開懷笑道:“不錯,我也趕上了!沒想到多年以後,我們會在學士院裏相見!”


    徐平上前,拉著石延年的胳膊上下看了看他,急忙扶到一旁位子上坐下。


    石延年在外任職期間,因為上書要求劉太後還政,遭到貶謫,如今新皇登位,他們這些曾因這種事被太後打擊報複的都一一起用。因為遠在京東,這次學士院召試皇上又特意照顧徐平,石延年時間非常倉促,路上緊趕慢趕,終於及時趕到。


    等石延年喘幾口氣,徐平給韓琦和趙諴介紹。


    韓琦微笑起身拱手行禮:“多年以前,石曼卿詩名就已滿京城,今日有幸,得睹尊顏。在下監左藏庫韓琦,望曼卿不吝指教。”


    “豈敢,豈敢!”石延年一邊喘氣一邊迴禮。


    趙諴也行禮問候罷了,幾人才又落座,說些閑話。


    石延沒有進士出身,這次召試對他的重要性比徐平幾人大得多,一邊與幾人閑談,一邊平息氣息,穩定心神,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學士試。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太陽高升,漸漸熱了起來。此時正值中秋,秋老虎肆虐,白天還是炎熱得很。幾人都是清早起來,身上衣服穿得多,愈加覺得熱不可當。


    直到門響,一個中年人出現在門口,掃了眾人一眼,麵容嚴肅,淡淡地道:“在下翰林學士章得象,奉詔旨主持此次學士院試。明間不早,這便開始吧。”


    幾人起身行禮,一起應諾。


    徐平心裏微微有些異樣,他在邕州的頂頭上司,曾經替自己扛下不少壓力的廣南西路轉運使章頻,正是章得象的伯父。在京城裏自己能扯上關係的人非常之少,章得象就是一個,偏偏主持院試的就是他,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官場裏的人脈為什麽重要?不在於赤-裸裸的保舉庇護,黨同伐異,那些動作太惹人注目,而且這個年代講究避嫌,大家都盡力避免。真正起作用的反而是這些細節,徐平已經隱隱覺得,從邕州迴來,他不再是那個被扔到天邊無人過問的小人物,有一隻手正在把他托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被托到哪裏去。


    學士院試比省試殿試都隨意得多,就是單獨一間房間,幾長案幾,幾個人分開各自書定答卷。主試的章得象坐在上麵,隨意翻些詩書,偶爾抬頭看一眼。


    維持秩序的是皇上派過來的小黃門,也隻是站在門外,並不進來打攪。


    想來也是,當年連馬季良那種不學無術的都能通過考試,傳聞是主試的宴殊幫著他完成答卷,這考場秩序能嚴到哪裏去?


    考的是兩論一策,並沒有詩賦。策是安邊策,論一是財政節流,尤其針對天聖後期的大建浮屠寺廟,再一個是開源,都是關於財計的內容。


    徐平在廣南提舉蔗糖務,隸三司的鹽鐵司下,政績就是為朝廷的財政開源。安邊更是不用講,括丁法和拓地諒州都有的是內容寫,惟有一個財政節流與他本職工作稍微遠些。


    拿到試題,徐平就已經篤定了這次考試是專門為自己準備的,其他人不過是沾光過來陪考而已。問題是徐平自己能看出來,別人又怎麽看不出來?


    一邊奮筆疾書,徐平覺得自己的臉微微有些發燙。自來到這個世界,他還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覺得很不習慣。


    過了小半個時辰,章得象從案幾邊起身,隨便踱到下麵來。每到一個人的身邊,便停下腳步站在身後看一會,然後默默走開。


    最後才到徐平身後,看著徐平寫完安邊策,又看著寫了大半篇論,暗暗點了頭,便迴到了前麵案幾,安心看書,再不抬頭。


    一個半時辰之後,日已過午,徐平把卷寫完,抬起頭來,看別人依然在或是奮筆疾書,或是冥思苦想,自己竟是最先完卷的一個。


    幾人之中,這種題徐平答起來最容易。趙諴和石延年不相伯仲,趙諴是因為任度支判官多年,工作相關,石延年則一直以論大事得當著稱,不會差到哪裏。韓琦則是對這些內容最生疏的,不過他儒學精通,學識紮實,這又是三人比不了的。


    外麵的小黃門輕手輕腳走進來,到章得象身邊低聲道:“學士,官家賜了茶湯來,是否先暫歇,飲了茶湯再繼續?”


    石延抬頭看了看下麵,點頭道:“也好。”


    這是皇上的好意,幾個人的肚子也確實餓了,便暫停答題,就在自己案上吃著皇上賜下來的茶湯點心。


    章得象又走下來,在眾人身邊隨便看了看各人的文章,最後到徐平案邊,草草看罷徐平所寫的,淡淡地道:“徐平,你既已完卷,可以先出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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