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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軍帳裏,李仁義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


    正中帥位上徐平正襟危坐,麵容嚴肅。一條披盔戴甲的大漢立在一旁,手按腰刀,正是徐平的隨兵親兵頭領譚虎。


    除此之外,整個大帳裏再沒有外人,顯得空蕩蕩的。


    大帳之內,還有徐平身前的案幾上,有幾盞煤油燈,照得大帳內亮堂堂的。這燈交趾也有,是從邕州蔗糖務走私過去,極其昂貴,除了王宮和一些高官貴族家裏,一般富戶都用不起。李仁義作為李佛瑪身邊最親信的內侍,也想辦法搞了一盞放在自己臥房裏,寶貝一樣,輕易舍不得點。


    看著神色不安的李仁義,徐平沉聲道:“你是南平王身邊的體己人,非一般人可比,看座!”


    聽了這話,李仁義眼巴巴地看著徐平身邊的譚虎,見他一動不動,就連臉上也一點表情沒有。


    見譚虎不動,再左右看看,整個大帳裏除了徐平屁股底下,再沒有第二張凳子,李仁義心裏明白過來,所謂“看座”就是徐平隨口一說而已。


    臉上陪著笑,李仁義向徐平拱手:“小的甚麽樣人,在大帥麵前哪裏有我坐的位子?大帥有事盡管吩咐,小的站著說話就好。”


    徐平看了李仁義一會,直到看得他手足無措,心裏有些發虛,才道:“自入冬以來,交趾三番五次,進犯我大宋諒州地境。以臣攻君,大逆不道!”


    見徐平突然提高了聲音,李仁義嚇得心裏一哆嗦。


    徐平又道:“你在交趾身份不俗,實話對我說,是哪個得了失心瘋,攛掇南平王做下如此以上犯上的失臣之舉!”


    李仁義看著徐平,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所謂宋為君,交趾為臣,不是小國沒辦法哄著大宋高興的嗎?說到底還是兩國,憑什麽你大宋占了交趾的諒州。交趾就不能打迴來了?


    徐平看著李仁義,沉聲道:“你東張西望,吞吞吐吐,看來起意犯上的人身份不俗。以你的身份也不敢說出來。”


    李仁義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什麽來。心裏嘀咕,大宋占了諒州,交趾北方門戶大開,這還要什麽人攛掇。哪個君王也要盡力奪迴來啊。


    徐平又道:“看你神情,起心謀逆,不守臣禮的莫非是南平王?”


    李仁義見徐平一個勁地在那裏自說自話,自己也沒法迴答,幹脆把嘴緊緊閉了起來,任憑徐平自己想說什麽說什麽。


    “你的樣子,就是默認了。”徐平歎了口氣,“自數年前南平王奉遺命繼位,我大宋對他恩重如山。允他襲父位,數次封賞。位高爵顯,周邊藩國,再無一個有如此造化,沒想到卻是狼子野心!”


    李仁義張了張口,心裏摸不透徐平心思,還是沒說出什麽來。


    “你在這種人手下為臣,心裏不覺得羞愧嗎?”


    徐平聲音緩和下來,看著李仁義問道。


    李仁義終於迴過神來,向徐平拱手道:“小的隻是南平王身邊侍奉的下人,這些軍國大事。一竅不通。”


    “那你到諒州來幹什麽?”


    李仁義一怔,又說不出話來。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徐平找他來說這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到底是為什麽。自己也不敢隨便亂說。以防多說多錯。


    徐平用手扶著桌子,身子向前探了探,看著李仁義,沉聲道:“你說,李佛瑪這種以下犯上,毫無臣禮的人。你跟著還有什麽意思?”


    見李仁義的身子縮了一下,徐平又道:“他敢反大宋,不是逼著手下的人造他的反嗎?李仁義,你要不要造李佛瑪的反?”


    李仁義怔了一會,才結結巴巴地道:“大帥這話從何說起?”


    “就從你說起!李佛瑪膽敢以下犯上,我大宋豈能容他?你如果是個識時務的,及早投誠,擒了李佛瑪,便是我大宋的忠臣!”


    聽到這裏,李仁義哪還不知道徐平的意思?但他是一個閹人,又不是黎奉曉那種身份,做個鬼的大宋忠臣!


    見李仁義目光閃爍,徐平沉聲道:“你願不願意為大宋盡忠?”


    這個時候,李仁義也不好再沉默,拱手對徐平道:“小的身份低微,哪裏能夠幹得什麽大事?有什麽話,大帥直接吩咐就是。”


    徐平點頭:“嗯,你也不用自謙,我打聽得清楚,你在王宮裏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如今李佛瑪倒行逆施,上國震怒。我放你迴升龍府去,聯合城裏的忠義之士,擒了李佛瑪,平息邊境爭端,也是一場大功!”


    說到這裏,徐平也不等李仁義的迴答,對身邊的譚虎道:“你現在就把人帶出去,事不宜遲,迅速把他們送過江,為朝廷做一番大事!”


    李仁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不等想明白發生了什麽,譚虎大踏步地走下來,抓住李仁義的胳膊,拖出了中軍帳。


    到了帳外,李仁義才發現帳外還站了二十多個交趾的俘虜,裏麵的人他大多都認識,基本都是掌後勤軍令一類的文官,雜著幾個武將。


    譚虎放開李仁義,對守在一邊的親兵道:“時候已經不早,你們幾個,護送這幾位過富良江去,迴升龍府幹一番大事!”


    說著,用手指了幾個人,包括李仁義在內。


    守在一邊的親兵快步上前,把指出的幾位半扶半押,向軍營外走去。


    譚虎又指著其他人道:“這些人冥頑不靈,甘心做逆臣李佛瑪走狗,拉下各打五十軍棍,小心看押起來!”


    李仁義被徐平的親兵挾住,一種前行,迴頭看見剩下的人全都被如狼似虎的兵士帶走,一時心亂如麻。


    自己是絕沒有答應徐平做宋軍內應的,但其他人呢?是用自己作個障眼法掩護真正的奸細迴升龍府,還是宋軍用的離間計?仔細迴想與徐平見麵的過程,李仁義心裏也拿不定主意,迴到李佛瑪麵前該怎麽開口。


    讓譚虎把李仁義幾個人帶走,徐平靠在椅背上,閉目沉思了一會。


    他這種背景,當然是不會相信什麽陰謀詭計,離間一下就弄得交趾君臣不和,開城門納降什麽的。一切終究是要靠實力,其他都是小道。


    之所以做這一出戲,一是這個時間閑來無事,再一個就是迷惑交趾人,讓交趾猜不出自己的意圖。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譚虎迴來複命。


    又過沒多大一會,桑懌、張榮和韓道成幾個人進了帥帳。


    進來見了禮,徐平吩咐看了座,問他們:“高大全那邊怎麽樣?”


    桑懌滿麵笑容:“剛才有兵士快馬迴報,高大全帶三千騎兵正在過河,對麵並沒有交趾軍隊阻攔。按各方消息,交趾軍隊當是都集中到升龍府了。”


    “高大全三千騎兵,攻城雖然不行,但足以清理幹靜河岸,掩護我們平安渡江。”徐平麵色嚴肅起來,“派迴去取火藥的兩百騎兵有消息沒有?他們不迴來,我們就不能動身,你們再催一催,不要與高大全的行動脫節。”


    韓道成道:“我派了哨兵出去,前不久迴報說明天淩晨一定趕到這裏!官人,我以性命擔保,絕對誤不了事!”


    “好!今天三月二十三,十天的時間,攻破升龍府。如果在十天之內攻城失利,我們要立即退迴諒州去!就是後邊來援兵,我們也不過兩萬人,如果困於升龍府堅城之下,被交趾其他方向的兵馬圍過來,那就主客易勢,大敗虧輸了!自去年冬天辛辛苦苦打到現在,不能因為一時貪心把戰果都丟掉!”


    眾人哄然應諾。


    幾經周折,徐平運氣爆棚,打掉了守護交趾王城的主力,這才有機會使升龍府突然暴露在了宋軍麵前。


    但交趾的兵馬可不隻有守護王城的這點人,一旦王城被圍,其他方向的交趾軍隊必然置什麽占城、蘇茂州之類的於不顧,全力迴防。那個時候徐平的這點人馬就又處於劣勢,又沒了諒州的防守工事,這種險是不能冒的。


    實際上如果沒有交趾外圍軍隊的威脅,徐平也不用等手下的幾個武將起小心思,自己就帶著諒州兵馬殺過來了。因為有其他交趾軍隊威脅,直攻升龍府就是一場冒險,偏偏徐平天生就不是冒險的性子。


    現在的形勢,就像一個後生聽說一位絕世美女,本來隻想遠遠看一眼,便也就心滿意足了。結果到了門前,卻發現大姑娘脫得一絲不掛,躺在床上百般誘惑,臨時起意,上了也就上了。


    這種事情沒有經過深謀遠慮,必須小心行事。如果全憑一時衝動,自己拿捏不住,意外出現的機會就有可能成為陷阱,好事變成壞事。


    既然同意了桑懌等人的想法,要乘此意料之外的機會,到升龍府裏轉一圈,徐平便必須把事情想得周全。用什麽方法,怎麽打,怎麽退,到時如何收拾殘局,都是他要想清楚的。


    桑懌等人到底是武將,不用考慮全局,徐平卻不能如此衝動行事。他既要充分把握住這次機會,又要保證後續在掌控之中,便不能魯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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