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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左江岸邊不遠,路旁一株五六人合抱的大榕樹拔地而起,垂下來的無數根須好像小森林般,遮蔽了好大一片地方。


    就著這一片陰涼,樹下自發形成了一個小草市,專門賣江裏撈起的各種河鮮。由於太平寨在這裏不收稅,沒有魚牙魚行,小商小販在這裏自由販賣。隻要向巡邏的土丁交上五文錢,整整一天便不會有人來打撓。


    草市的邊緣處,七八個閑漢圍成一圈,興高采烈地評論著圈內。


    圈子裏麵,劉大虎蹲在地上,眼鼓得像倆銅鈴,看著對麵的漢子。鼓嘴吐出一口氣,從懷裏掏出十枚銅錢,張開手讓對麵漢子看清楚,暴喝一聲:“再來!直娘賊,我還不信就贏不了你一把!”


    周圍的閑漢哄笑:“劉大你如今做了員外,氣魄果然不一樣!前前後後在九郎這裏已經輸了五十多文了,這魚才多少錢?今天是賠定了,竟然還是如此豪氣幹雲,再也不是我輩中人物!”


    劉大虎傲然揚了揚頭:“不過幾十文錢,值得什麽!拿來隨便耍耍尋個開心好了。我店裏什麽沒有,缺他這一條魚!”


    眾人一起叫好,有錢人的世界果然不同,再不是那個輸一文錢也哭喪著臉像死了爹一樣的劉大了。錢真真是這個世界最神奇的東西,能讓窮小子變成闊員外,能化腐朽為神奇,能創造無數奇跡。


    對麵的金九郎卻有些猶豫,對劉大虎道:“劉大哥,不如今天就算了,魚你拎迴去做個湯賣給客人。得你五十文錢,我也不虧。”


    劉大虎聽了,瞪起眼睛:“九郎你胡說什麽!我劉大虎名聲要在外,賭品最好,怎麽能平白占你便宜?做出這事,還怎麽在兄弟麵前抬起頭來!”


    金九郎搖頭:“你是個好漢,這裏左近混的哪個不知道?不過你家裏娘子難纏,我打了魚還要向你店裏賣,你娘子知道了今天的事,必然會為難我。”


    “你不說,我不說,她哪裏會知道?再者說了,我一個三尺漢子,怎麽會怕婆娘!日後她找你麻煩,你隻管找我!”


    劉大虎說得豪氣衝天,周圍的人隻是忍住偷笑。哪個不知道,劉大虎在丘娘子麵前像隻貓那樣乖,也就是在背後賣賣嘴皮罷了。


    說完,劉大虎捏起拳頭,向裏麵猛吹一口氣,手一揚,十枚銅錢滴溜溜地灑進碗裏,口中大喝:“天神助我,十個全字!”


    這一下氣勢十足,奈何結果卻不如人意,十枚銅錢三字七幕。


    金九郎看得直搖頭,不好掃了劉大虎的興頭,把銅錢從碗裏抓起來,隨手拋出去。銅錢落到碗裏,停在六字四幕上。


    劉大虎直勾勾地看著碗裏,好似傻了一樣。


    旁邊人群裏一個漢子道:“劉大,原以為你做了員外從此改了命,沒想到賭錢還是這般沒運!”


    金九郎見劉大虎臉上變了顏色,忙把銅錢撿起來道:“這把撒得急,不算,劉大哥,我們重新來過。”


    劉大虎正要順手接過來,站在外麵的一個人道:“那邊渡船上的,不是提舉司裏的高幹辦?劉大,你還敢在這裏賭錢!”


    聽到這名字,劉大虎一個激靈,賭錢的事情忘到九天雲外,慌慌忙忙地抓起地上串魚的柳枝,提起一條數斤重的大鯉魚,口中道:“你這漢子怎麽信口胡說!官府禁賭,哪個敢犯?我不過撲買條魚,怎麽就賭錢了?”


    眾人看著劉大虎慌慌張張的樣子,哄堂大笑。


    雖說撲買口食不犯賭禁,但這樣撲魚卻是處於灰色地帶,官府真要抓,還真不算上濫用職權。各處草市這種撲買極多,使用銅錢,有字的一麵朝上稱字,另一麵朝上稱幕,以字多者勝,簡單易行。很多閑漢都是用這種辦法混飯吃,清晨到了市場,或買或賒一條魚或一隻雞,鬥上一天,混個口食。


    金九郎倒不是這種人,他是江上的漁夫,不過與眾閑漢混得久了,也經常兼營這營生,最近劉大虎便是他的常客。


    自從開了店,劉大虎被幾個人看住,再沒了賭錢的機會,手癢難耐,便到金九郎這裏來過過手癮。從前的賭友的田二與他不是一路人,他是真的一天不賭心慌意亂,有癮在身的,田二以前則是賴此糊口,靠劉大虎這種人養著,自己並沒有這個興頭,隻是當作生存的本領。


    那日兩人和丘娘子設個仙人跳的局,沒想到網住了大魚,由於丘娘子的堅持,他們還是選擇了與那兩人合作,圖個長遠富貴。


    那兩人一個姓姚一個姓方,把金銀留給三人,迴去稟報了東主,又帶了大把金銀迴來,就在左江邊開了兩家店。一家店是客棧,由劉大虎和丘娘子出頭,姓姚的做主管。另一家貨場開在碼頭不遠處,姓方的做主管。兩家店裏的事物都是主管在打理,劉大虎三人隻是坐吃利息,日子過得無比逍遙。


    由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閑漢搖身一變成了坐店的員外,三人好似從地獄到了天堂,明知道這兩家店在做犯禁的生意,也隻當沒看見。


    徐平在太平寨附近禁止交易的主要有三項,鋼鐵、煤油和火藥,這三樣都是戰略物資,徐平知道中間的厲害,實行嚴格的配額供應。


    火藥禁得尤其嚴,不許民間使用。高大全手下有一支專門的隊伍,所有需要火藥的場合都由這些人操作,從領取、使用、銷賬都有人嚴格監管,民間完全沒有接觸到的渠道。


    鋼鐵和煤油是軍民兩用,監管就鬆得多,對使用的商家人戶限定配額,按月領取,不定時抽查,出了紕漏的商戶重罰。這種監管方式是防不住民間走私的,徐平自己也明白,他隻能限製流出去的數量。一是加大走私的成本,抽查和重罰都是基於這個考慮,再一個就是從總量上控製。無數民戶商家使用這些東西,看起來雜亂無章,其實是有統計規律可循的。徐平前世的技術專業本身就依賴統計學,雖然與社會學的統計不同,但基本道理相通。通過對統計數據的分析,把走私出去的數量控製在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範圍。


    劉大虎三人開的這兩家店,現在主要是做走私煤油的生意,這東西的用途很多,單單是照明在外麵就是供不應求,利潤驚人。


    不過走私的生意與劉大虎幾人沒有關係,他們賺的是店鋪正當營業的收入,這也是方主管和姚主管答應給他們的報酬。


    提著鯉魚,劉大虎鑽出人群,快步跑到江邊碼頭,遠遠就看見站在船頭的高大全,忙使勁地向他招手。


    高大全低頭想著心事,並沒有看見劉大虎,讓劉大虎頗為失望,熱情卻是絲毫不減,手搖得更加快了。


    徐平出麵,把高大全和劉小妹的親事定下來,婚期在下月六二十六。高大全滿心歡喜,被幾個老兄弟拉著灌了好幾天的酒,昨天才算清靜下來,休息了一天。今天沒什麽事,便過江來看看劉大虎。


    這位劉小妹的嫡親哥哥自從忠州換了主人,便像很多忠州土人一樣走出了大山,打聽到妹妹的消息,死皮賴臉地跟在周圍,再不離開。劉小妹被這位哥哥害過兩次,兩次都差點丟了性命,一眼都不想再看見他,這些時間兩人從沒見過麵。但劉小妹性子善良,心底深處還是忘不了血肉親情,隻是強自忍住罷了。高大全知道劉小妹的心思,主動擔起了照顧劉大虎的責任。


    渡船一靠岸,劉大虎飛一般地擠上前來,到高大全麵前叫道:“幹辦,你今天怎麽有時間過江來?”


    高大全順著聲音看見劉大虎,勉強擠出個笑容:“我有事情要與你商量,剛好今天有空閑,便過江來看看。”


    “好,好,快隨我迴家裏去!”劉大虎上來親熱地拉著高大全的袖子,舉了舉手中的鯉魚,“今天一大早我就聽見喜鵲叫,知道家裏要來貴人,特意出來尋了這尾大鯉魚,迴去讓丘娘子燒了我們下酒!”


    高大全心中暗歎了口氣,隨著劉大虎上了岸。


    自己這個大舅子是個什麽人高大全當然清楚,也明白他巴結自己不過是借自己的權勢,但有劉小妹在中間,高大全也隻有耐心與他周旋。他也想過給劉大虎在提舉司安排個正經營生,可隻做了一天,劉大虎就因為喝酒賭錢惹出大禍,徐平全看他的麵子才沒把劉大虎打個半死。經過了那件事高大全便死了心,聽劉小妹的主意讓劉大虎在江這邊胡混,自己不時接濟一下,也讓別人賣個臉麵,讓劉大虎有吃有喝也就罷了,其他的事懶得再管。


    上了岸,走不多遠就到了客棧前,劉大虎一踏進店門,就高聲喊道:“姚主管,提舉司的高幹辦來看我,你燒幾個好菜,再找幾瓶好酒送到後院來,我們兩個要好好喝上兩杯!”


    姚主管聽見聲音,從裏麵快步出來,向高大全行禮:“難得幹辦有閑,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快點裏麵請!店裏剛好有人送來幾隻竹雞,我讓廚子收拾了一會送到後院去。一會有閑,我也去與幹辦喝兩杯。”


    高大全點頭:“主管有心了,在下叨撓。”


    “幹辦客氣,你這種貴客我們可是求都求不來,以後多走動。”


    姚主管一邊說著,一邊把高大全讓到裏麵。


    劉大虎手裏提著大鯉魚,在前麵領路,興奮得渾身都抖起來。以他的品性,大家還當他是個人物看,全靠了高大全在後邊撐腰。高大全每來一次,他劉大虎的臉麵便漲上一分,接待高大全是他最要緊的事。


    姚主管滿臉堆笑,目送著兩人穿過廳堂,走進後院。


    直到等到兩人的身影看不見了,姚主管的麵色才沉下來,招手叫過來一個小廝,低聲吩咐:“你去碼頭邊的貨場,請方主管來店裏,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量。讓住,讓他務必過來,速去速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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