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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


    隨著一聲高喝,五枚銅錢噗地被甩進一個大碗裏,碰撞著發出幾聲悶響,掙紮了幾下便躺在碗底不動。


    圍觀的眾人哄地一起笑了起來,大聲罵道:“直娘賊,劉大虎你也是個人才,五枚錢你竟然能隻擲一個字出來,簡直笑死個人——”


    敞著衣襟,卷著褲腿的劉大虎一隻腳踩在小凳子上,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看著碗裏的銅錢,好像突然間不認識它們了。


    對麵一個發髻蓬亂的大漢推劉大虎一把:“裝傻麽?給錢!”


    劉大虎被推,好像一下活過來,猛地彎腰把碗裏的銅錢又抓了起來,口中高聲喊道:“這一下不算,我重擲!”


    “你說不算就不算?你這廝討打嗎?”


    話聲未落,大漢伸出手掌,一下撲在劉大虎的脖子上,把他拍倒在地。


    地上的劉大虎緊緊抓著銅錢,對大漢道:“田二哥,剛才是我手滑,再讓我擲一把如何?”


    大漢啐了一口:“先把輸我的錢掏出來,前前後後,你可是欠了我一百足文了!不還錢,別說再擲,現在我就扒了你的皮!”


    說完,大漢踏上一步,踩住劉大虎握銅錢的手一用力,但把他手裏的銅錢擠了出來。


    大漢彎腰撿起銅錢,啐了一口:“窮鬼還學賭錢,晦氣!”


    剛轉過身,地上的劉大虎突然撲上來抱住他的腿,嘶聲喊道:“田二哥,好壞讓我再擲一把,這一把必定全字!”


    大漢抬腿把劉大虎踢開:“你這廝說得神氣,沒有錢哪個跟你賭!”


    旁邊一個猥瑣漢子啞著嗓子喊道:“田二哥何不就饒他一把,劉大這廝家裏不是還有個姘頭,拚著讓你睡一覺便算了賬!”


    眾人聽了一起哄笑,攛掇田二:“就是,那婆娘長得有幾分姿色,田二你與她在床上滾上幾滾也不算虧!”


    田二聽了有些心動,轉身問地上的劉大虎:“你願不願意拿姘頭來賭?我可聽說那娘們也不是什麽正經人,鎮上招惹的男人不少,算我吃點虧。”


    猥瑣漢子又對劉大虎道:“劉大,女人又比不得米,比不得麵,米麵吃一瓢便少一瓢,女人便被別人睡了,第二天還不是你的?又少不了什麽!”


    眾人一起哄笑著稱是。


    劉大虎倒不著腦,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問田二:“就這樣說,我女人讓你睡一迴,你再饒我十把如何?”


    “放你的屁!我到鎮上找個姐兒才多少錢?你女人不是皮肉做的?願意就再讓你擲一把,前邊的賬兩清,不願意就趁早還錢!”


    說完,田二扭頭迴了自己位子。


    劉大虎卻不著惱,一個箭步鑽上前來,手伸到田二麵前:“這把卻要讓我先擲!前邊的壞運氣都去了,我把絕不會再輸!”


    田二把手裏的銅錢灑在劉大虎手上:“讓你這廝又如何?”


    劉大虎在手裏吹一口氣,揚手把銅錢灑在碗裏,彎腰緊緊盯著,看銅錢在碗裏打轉,連氣也不敢出。


    銅錢在碗裏倒下,劉大虎伸著脖子一看,雙手一拍,猛地蹦起來原地轉一個圈:“三個字兩個幕,這把是我贏了!快給錢!”


    田二卻不理他,把銅錢撿在手裏,雙手捂住,鼓起嘴朝裏麵猛吹一口氣,雙手一揚:“神靈保佑!”


    銅錢在碗裏叮叮當當亂撞。


    劉大虎迴身竄到碗前,伸手一指大碗,口裏喝道:“沒有字——”


    話未說完,碗裏的銅錢不再亂跳,定下來,卻是五個字麵朝上。


    劉大虎像被施了定身法,傻愣愣地看著碗裏的銅錢,再說不出話來。


    田二冷笑一聲,拍拍劉大虎的肩膀:“天色不早,今天便就散了。走,我們一起去找你的姘頭,賭桌上欠的錢,可不興過夜的。”


    劉大虎一激靈,猛地撥開田二的手,聲嘶力竭地喊道:“我不服!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定然是你使詐!”


    田二猛地一腳踢在劉大虎胯上,把他踢倒在地,上去踏住他的胸膛,口中喝道:“直娘賊,你這廝一身賤骨頭,說來說去就是不想認賬了?看我活扒了你的皮,才知道我田二的手段!”


    旁邊看著的賭徒急忙上來勸住,先前的猥瑣漢子蹲下對劉大虎道:“你這廝怎麽這麽死心眼?你那姘頭又不是什麽三貞九烈的女子,外麵不知與多少男人睡過,還差田二哥這一迴。”


    劉大虎被田二踩地直翻白眼,有氣無力地道:“我不是怕婆娘被田二哥睡,你也說了,女人又不是米麵,睡了也不少什麽。那婆娘不是省油的燈,我沒錢拿迴去,還要讓她不拿錢白陪男人,不一樣要拆了我的骨頭?”


    田二聽了,把腳從劉大虎身上收迴,吐了他一口:“我還道你不讓別人碰你女人呢,原來是怕那女人嫌三嫌四。放心,二哥我有的是手段,保管他服服帖帖,還要謝你給她找了個好漢子呢!”


    說罷,田二捏著劉大虎的衣領子,提著他出了房門。


    劉大虎掙紮不得,踉踉蹌蹌地隨在田二身邊,一路向前行去。走了一裏多路,便到了左江渡口。


    使勁把田二抓自己的手掰開,劉大虎道:“哥哥,過了江就是太平寨,你快放了我。寨裏設了蔗糖務,提舉的是本州通判,法度森嚴,日夜都有人來往巡視,看見我們樣子尷尬隻怕要起疑。再者,我在寨裏也是有頭臉的人,被熟人看見了麵子上不好看。”


    田二轉身上下打量劉大虎:“你這廝在寨裏還有頭臉?是欠別人的錢欠得得多了,所以周圍人都認識你?”


    劉大虎難得臉紅了紅:“二哥說哪裏話?我是隨便欠人錢的?有頭臉自然是因為我身份不比尋常,就是巡邏的兵士見了我都要問一聲好。”


    “你嚇我?”田二看著劉大虎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巡邏兵士認識你又怎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別以為賭桌上欠的債就不是債了!”


    “二哥你快住口!”劉大虎聽了這話急得跳腳,“賭這一個字萬萬不要再說出來!你說我的債怎麽欠的都行,就是不要提起賭字!自通判到了這裏,嚴禁賭博,抓住了是真要決杖流放的!”


    田二雖然極少到寨裏來,這事還是聽人說起過,帶著半信半疑的神情扭頭去,不再理劉大虎,看著江裏慢慢向這裏駛來的渡船。


    太平寨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舊寨城偏處一隅,狹仄不堪。寨城外麵整整齊齊的民居,是新來的福建移民和退出軍籍的更戍廂軍住所。離這些民居不遠的地方,沿街開著各種各樣的店鋪,都是附近和鬱江沿岸州郡聚集到這裏做生意的,僅僅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繁華無比。雖然看起來有些雜亂,規模卻還要超過原來如和縣的那處鎮子。


    在太平寨這裏,左江拐了四五道彎,形成了大片的肥沃水田,如今都已經開墾出來,像碧綠的寶石一樣鑲在江兩岸。周圍的台地山坡則種了甘蔗,像海洋一樣無邊無際,與遠處的青山連在一起。


    離江岸碼頭不遠的地方,楊柳輕拂的左江對麵,是連片的旅店,都向著江邊的大道開著門,門外挑著幌子,兼賣各種酒肉吃食。


    柳樹下緊靠江邊是一處露天茶館,擺了五六副桌凳,一個老兒和媽媽招唿著,三三兩兩坐著客人。


    田二喝了口茶,眯著眼看對麵的旅店,門麵不大,但很整潔,與其他家相比門庭也深,靜悄悄地看不見人影,門前四盞梔子燈上蓋著些筍皮之類。


    “你那姘頭就在這店裏?”


    田二似笑非笑,有些曖昧地看著劉大虎。


    劉大虎麵色尷尬,訕訕地道:“二哥見笑,正是在裏麵陪客人吃酒。”


    田二看看四周,彎下腰探頭到劉大虎麵前,拍了一下桌子沉聲道:“直娘賊!你是欺我田二沒見過世麵嗎?這庵酒店,裏麵姐兒哪個不是賣的!我一百文錢來睡你姘頭,那是良家小娘子的價錢,你竟敢拿個女娼來蒙我!”


    劉大虎忙道:“二哥息怒,我女人確實是良家,在裏麵不過是陪人喝酒唱個小曲,怎麽會做那種齷齪事?”


    “你說什麽混話!唱曲多少酒樓不能去,要到這裏來!做了婊*子你還敢立牌坊,當我眼瞎的嗎?這種女人能值一百文錢,你腦子被豬啃了!罷了,一會我進去試試,高興了算你五十文,其餘的賬以後再算!”


    劉大虎一聽就急了:“二哥怎麽這樣?就是你正常進去,加上酒菜,一百文錢也走不出來。再者我會跟那女人說,加意奉承你,怎麽不值百文!”


    太陽已經轉到山後麵去,涼風從江麵上吹來,拂過飄蕩的柳枝,撲人的臉上,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


    柳枝下麵,田二和劉大虎你來我往談著價錢,好像兩個正經商人,卻不想他們在談的是那種肮髒堪的事情。


    宋朝時候娼與妓是有區別的,酒樓和其他場合的女妓是賣藝不賣身,專門做皮肉生意的女娼都在家裏做買賣,當然白天做妓晚上為娼的大有人在。處於兩者之間的就是這種庵酒店,隱蔽的小閣子裏有床鋪,現場交易。這種庵酒店既上不了台麵,又不合律法,全靠官府睜一眼閉一眼生存在灰色地帶,專門做碼頭苦力之類底層人的生意。


    劉大虎一個天天賭錢欠債的人,又怎麽會有正經女人來倒貼她,能與這酒店裏的女人搭上夥還算他積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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