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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文思又問幾個題,徐平答得支支吾吾,心裏就有些煩了。看見遠處蘇兒和秀秀,每人手裏都捧著一大捧桑葚,蹲在一條小水溝邊,聚精會神地不知在看些什麽。便對林文思道:“那兩個小丫頭也不知發現了什麽,我們也過去看看。今天陽光明媚,就當出來散心了。”


    說完,便急匆匆地站起身來,向蘇兒和秀秀走去。


    林文思無耐,隻好帶著林素娘起身跟過來。


    到了跟前,見這條小水溝很淺,尚不到半尺深,一尺多寬。此時水裏麵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小魚,隊形整齊,一起逆流而上,奮勇爭先。


    蘇兒和秀秀兩個小姑娘什麽時候見過這種場麵,情不自禁就被吸引在這裏,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小魚擠在一起,再起不了身。


    林文思到了,蘇兒抬頭問他:“官人,這麽多小魚擠在一起,都逆流而上,也不怕太陽曬到,是個什麽道理?”


    林文思道:“魚兒在水裏,都是逆流遊動,是個奮勇爭先的意思。此時陽光好,這些小魚欲發活躍。這條小水溝裏的水比那邊沼澤裏的水要流得急,它們便一起擠過來了。人生在世,也與這水裏的魚一樣,不能懼怕困難,不能貪於享受,要迎難而上,敢於拚搏,方不負一生!”


    說完,看了看徐平,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徐平心裏歎了口氣,自己這個老師還真是見縫插針,什麽時候都不忘了給自己講講道理。不過他這解釋,說了等於沒說。魚喜歡逆流而上,是因為它們要靠水裏氧氣生存,逆流省力,吸入的氧氣又多,形成了本能。至於為什麽這麽多小魚擠在這裏,肯定與陽光有關係,雖然徐平也說不清。


    可惜氧氣啊什麽的這些說出來現在也沒人明白,徐平隻好閉口。


    看了一會,秀秀問道:“這魚這麽小,不知道能不能吃?”


    蘇兒笑她:“這魚隻有瓜子大,全身沒一點肉,都是刺,怎麽吃?”


    林文思卻道:“也不盡然,拿來曬魚幹,也是可以的。”


    秀秀抬起頭:“那我們要不要捉些拿來曬?”


    徐平拍拍她腦袋:“那邊捕的大魚都吃不完,要這些幹什麽?這些小魚就是這樣品種,長不大的。它們擠在這裏,是因為這條小溝是前兩天我們開渠的時候偶然挖出來的,它們沒有遊過,都搶著來。”


    幾個人在那看了一會,便就迴到柳樹下。


    蘇兒和秀秀把摘的桑葚收拾了,跟林素娘分著吃。


    等到第二網收起,太陽已經西斜,熱的感覺消失,涼風漸漸起來了。


    眾莊客用大筐抬著捕的魚,一起唱著歌兒,迴莊院去。


    林素娘見高大全在徐平的身邊,背著個竹筐,裏麵裝滿了老鱉,好奇地問道:“大郎,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麽?又沒有肉,還喜歡咬人,怪醃臢的!”


    徐平沒想到是她來問,心裏有些別扭,隻是含糊答道:“這東西雖然肉少,但是大補,我迴去燉湯補身子。”


    林素娘奇道:“這東西補什麽?”


    徐平閉嘴,隻是扭頭裝作看風景。這補的什麽地方可不好跟她個小姑娘說,要想知道,得等過幾年成了親入了洞房才好開口。


    林文思在一邊給徐平解圍:“龜甲原是藥材,藥典上有的。”


    到了莊院門口,徐平對林文思道:“老師,今天補了這麽多大魚,我們做個全魚宴,聚在一起熱鬧一下如何?我院裏爐子方便,你們先不要迴去了。”


    林文思皺起眉頭,勉強地道:“也好。”


    他是個讀書人,愛的是潔淨清幽。徐平那個地方,在他心裏離這個要求有點遠,若不是今天徐平表現不錯,是絕不肯去的。


    到了徐平小院,林文思便把所有莊客支了出去,隻是留下幾尾魚讓蘇兒和秀秀收拾。他放不下自己身份,怎麽會與莊客混在一起。


    徐平讓林文思和林素娘在小院裏坐了,特意收拾了整潔的茶具出來,讓他們喝茶。秀秀和蘇兒兩人鑽進廚房裏,收拾補來的魚。


    徐平坐不住,對林文思道:“我原說是要補兩條好魚,給老師一家清蒸了來吃,也不知道她們兩個會不會做,我進去看看。”


    林文思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君子遠庖廚,你有話叫她們出來說就好了,進去幹什麽?”


    徐平聽見話聲不對,哪裏還敢造次。隻好把蘇兒叫出來,跟她講選好的桂花魚,怎麽收拾,怎麽切刀,怎麽蒸,最後怎麽調汁,事無巨細,詳細地跟她說了一遍。


    林素娘見蘇兒離去,抿嘴笑道:“大郎也是一片孝心,父親不好一味責怪。自家人在一起,也不用那麽講究。”


    林文思的臉色緩和下來,對徐平道:“聽你話裏,對烹飪頗有心得。哪裏學來的?”


    徐平小心迴答:“我的嘴刁,吃不來莊裏做的飯,跟秀秀在這裏開了個小灶,見得就多了。”


    林文思點點頭,見蘇兒和秀秀在那裏收拾煤球爐,對徐平說:“你這個爐子做得精致,用起來也方便,什麽時候有空到我家裏做一個。”


    徐平鬆了一口氣,急忙迴答:“蘇兒今天跟我說了,原跟她說過了節就去做。老師急用,明天也是可以的。”


    林文思道:“不急。明天端午,你要跟父母在一起,不好亂跑。”


    林素娘在一邊插嘴:“蘇兒也跟我說了,大郎答應去做。這小丫頭,不知跟我說了多少次,今天得準信,高興得不得了。”


    徐平知道是秀秀把話壓下了,隻好閉嘴,不敢再接話。


    兩個小丫頭把火燒旺了,秀秀過來問道:“官人,那幾隻好鱉好嚇人,你要怎麽吃?”


    那東西可不是兩個小女孩收拾得來的,徐平隻好說:“先放筐裏吧,它們能活,也不差一日兩日,有時間了再說。”


    見魚做得差不多了,徐平對林文思說:“老師先在這裏坐,我去溫酒。”


    林素娘道:“菖蒲酒溫了幹什麽?”


    徐平笑笑:“菖蒲酒明天再喝,今天喝另一樣,試試我的手藝。”


    林文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當然知道徐平最近忙著釀白酒,還讓蘇兒和秀秀一起幫著製酒曲。原來的小曲適合釀糯米,製白酒並不適用,尤其是徐平要用甜高粱,便要別選曲種。而且徐平也不滿意隻賣劣質白酒,便讓秀秀和蘇兒一起選曲種製大曲。這個時代又沒有實驗室培養,隻好慢慢選。


    那白酒林文思也嚐過一迴,又衝又辣,並不適合他這個文人的口味,隻能滿足愛酒如命的糙漢子。以為徐平要把白酒當寶獻出來,心裏便不高興。


    徐平起身,到一邊讓秀秀選上好的薑切成絲,家裏有現成的枸杞,還有紅糖一起加到酒裏,放到煤球爐上溫。酒是酒樓裏自己釀,徐平要喝,當然選的都是最好的。


    林文思見徐平並沒有拿白酒出來蒙他,才沒有說什麽。


    過不了多久,酒菜齊備,便就在院子裏的大樹底下,擺了上來。秀秀和蘇兒兩個小丫頭當然不能上桌,隻在一邊添酒伺候。


    倒上了酒,徐平舉杯:“敬老師和娘子。”


    林文思喝了酒,品味了一會,對徐平道:“這酒煮來別有一番滋味,並不難喝。你加那些是個什麽意思?”


    徐平道:“枸杞和紅糖都補,薑也暖胃。我們吃魚,性寒,用這些煮酒都是暖胃強身的意思。”


    林文思點頭,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卻不想這麽喝黃酒是後世總結出來的方法,理由則是徐平隨口亂說的。


    徐平又指著清蒸魚道:“老師嚐嚐,這是按你家鄉口味做的。”


    林文思挑好地方夾了一塊,慢慢品嚐,對徐平點頭:“好,鮮味十足,果然有些江南的味道。我落魄京師十幾年,都快忘了家鄉的滋味了。”


    轉身對林素娘道:“素娘多吃一點,這就是我們家鄉的風味。”


    林素娘夾了魚,一小口一小口地細嚼慢咽。


    這頓酒菜,純粹是奉承是林文思,徐平也費了不少心思。效果也還理想,林文思吃得高興,端著的架子慢慢放了下來,對徐平說話親切了許多。


    直到彎月高懸,幾人酒足飯飽。


    林文思喝過了茶,見徐平沒有上個送客湯的覺悟,好在心中高興,不再苛求,對徐平道:“天色不早,我們先迴去。你明天見到爹娘,代我問候一聲,過兩天迴京城的時候,我再去看他們。”


    徐平見林文思神采飛揚,心中鬆了一口氣,急忙答應了。


    把林文思一家送出門口,林素娘落在後麵,對徐平招手:“大郎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徐平一怔,莫不是蘇兒說的什麽長命縷要送給自己了。


    兩人站在門前柳樹下的陰影裏,等著其他人走遠。


    林文思裝作沒看見,隻有蘇兒這個小丫頭偷偷徐平吐了吐舌頭。


    林素娘看著徐平,掏出一條五彩細繩,對徐平道:“我閑來無事,編了一條長命縷,給郎君帶上。”


    徐平傻乎乎地伸出手去,林素娘給他纏在手腕上。


    纏完了,林素娘見徐平傻傻的樣子,“噗嗤”笑出聲來。


    徐平迴過神,一抬頭,隻見一輪娥眉彎月正斜掛在頭頂,不由脫口而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林素娘眼巴巴地等了好一會,等他吟出個詩啊詞的,卻再有沒有,隻有這麽一句。終於歎了口氣:“大郎,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這些日子來,我卻越來越認不出你了,也不知是福是禍。若說才華,你偶爾開口,也有好句,隻是天生不愛讀書,實在讓人無耐。人生在世上,不是為自己而活,一大半的心思,都還要著落在別人身上。哎,隻盼你慢慢長大,改了吧。”


    直到林素娘離去,徐平還在那裏苦惱。他也是想吟首詞送給林素娘的,怎耐腦子裏隻有這一句,其它的都接不上來,一下憋在那裏。


    直到人影都看不見了,徐平才歎口氣。隻有手腕上一條五彩絲線,纏住了剛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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