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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平見幾人沒一會就喝到了一起,不變樂乎。不由問老爹:“那個鄉貢進士桑懌,很出名嗎?”


    徐正道:“咱們店裏經常有跑船的來,我倒是聽他們說起過這個名字。在京西的幾個州縣裏,這人捉捕過幾次盜賊,還是有些名氣的。他原本是開封府界雍丘(今杞縣)人,因遭大水,不知怎麽流落到汝州去,在汝州龍興(今寶豐)耕有幾十畝地,是那裏的耆長,把四周的盜賊捉得幹淨。但要說這名頭有多響亮,也不過是他們捉刀拿劍的人互相吹捧罷了。”


    徐平聽了,不由多看了桑懌一會。想起前世看的《水滸傳》,裏麵的英雄一通姓名動不動就是“多聽得哥哥好名字”,沒想到在現實裏還真有這種人物。其實也是湊巧,桑懌這種人在當時也是不多的,後來歐陽修還專門寫有一篇《桑懌傳》,記他生平事跡。


    見他們喝得熱鬧,徐平不由想起自己莊子周圍的盜賊。


    自那一天聽李威說起,徐平也用心打聽了下,聽說了這些人的事跡之後,不敢怠慢。把莊裏的莊客都組織起來,不僅僅是按照民兵編組,而且開始訓練,防備一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那就冤枉透了。


    這裏是開封府界,事情一鬧起來就是大事,但地方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出了事情都是能瞞就瞞,能壓就壓,還是得自己小心。


    可惜徐平看熟的那本《民兵訓練手冊》隻有拚刺內容,隻能依據改改讓莊客練幾下長槍,其他的刀弓一竅不通。


    現在這裏有個明白人,卻不知他心性如何,能不能幫自己。


    想了好大一會,才把自己的心思跟老爹說了,聽他意見。


    徐正道:“要我說,咱們開封府界,天子腳下,也不用在乎那幾個毛賊。不過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大郎擔心得也有道理。至於這個桑懌,據說性格沉穩,心地良善,最喜歡幫人。那年大水,他用船帶了糧食出逃,見逃難的人餓得可憐,把一船米都分給眾人吃了,到處傳他的好處。這種人最是靠得住,大郎有心就上去問問,隻要自己心裏多留個心眼就是了。”


    有了老爹的話,徐平下了決心。從櫃上取了一瓶二升的酒,又切了一盤羊肉,自己端著來到桑懌那一桌前,道:“在下是這裏的小主人徐平,常聽人說起桑壯士的名字,些少酒肉不成敬意,萬莫推辭。”


    趙滋抬起頭斜眼看著徐平:“隻聽過他,沒聽過我麽?”


    徐平笑道:“這位將軍看著麵熟,卻叫不上名字來。”


    旁邊一個軍士道:“這是環慶路趙都監的小衙內,父親為國戰沒,新近補到軍裏來。衙內愛你這裏的酒,三番兩次地來吃,還不知道名字麽?”


    徐平哪裏會知道一個遠在西北的都監是個什麽人物,更不知道他這個小衙內有什麽特別,隻是隨口恭維兩句。


    趙滋道:“你這主人話裏言不由衷,分明是不知道我是誰!”


    對桑懌道:“吃完了酒,我還是要與哥哥比試比試,才讓這幫男女以後見了我不要目中無人!”


    桑懌也不答他的話,對徐平道:“主人家客氣。如不嫌棄,就坐下共飲兩杯如何?”


    徐平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扯過板凳來坐下,給眾人倒上酒,端起碗來道:“初次見麵,我敬諸位一杯!”


    喝了兩迴,趙滋又道:“你們這裏隻有羊肉,吃著不怎麽爽利,有牛肉賣嗎?端兩盤來!”


    徐平道:“提轄說笑了,我們是正經店家,怎麽會有犯禁的東西。”


    此時的宋朝,因為失去了牧馬地,不但馬缺,其他的大牲畜也缺,馬牛騾等都禁止民間私自宰殺。當然有禁令,就有犯禁的,總有人偷偷賣。


    趙滋就不信徐平的話,口中道:“不要與我裝,你們莊上養的牛羊不少,我是聽說的,就不信你不私自殺了吃!”


    徐平搖頭,不再搭他的話。


    因為種了牧草,莊裏最近買了不少牛犢和小羊。不過這才幾天,哪裏到殺了吃肉的時候。


    喝了一會酒,漸漸熟了,趙滋才不在話裏挑徐平的刺。


    他這個人本事是有的,不過為人有些傲慢,加上年輕氣盛,事事都要出頭。見了桑懌雖然一見如故,心裏還是有點不服氣,頗有較量一番的意思。


    熟了之後,徐平慢慢說到正事上來:“桑秀才,聽說你捕盜頗有手段,最近中牟縣裏正鬧著盜賊,你聽說過嗎?”


    趙滋道:“你這家夥胡說,萬勝鎮裏駐著大軍,以為是擺著看的嗎?什麽盜賊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老虎嘴邊拔毛!”


    徐平道:“你們軍營遠在汴河邊上,太靠北了。這金水河以南地廣人稀,又有騏驥院的馬放在這裏,正是躲藏的好地方,有盜賊有什麽稀奇!”


    桑懌點點頭:“這事我也有耳聞,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趙滋一驚:“果然有嗎?這幫家夥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天子腳下,還敢作亂!主人家,你有消息嗎?灑家去拿了他們換幾個賞錢!”


    徐平道:“隻是聽聞,沒有確切消息。提轄若是有心,我可以幫你去打聽,賞錢提轄自己得,我不去分。”


    趙滋看著徐平,似笑非笑地道:“你拿了酒肉過來,就是要我們為你除了這心腹之患吧?你們經紀人家,一個個奸似鬼,無利不起早,哪有白送我們吃喝的道理?”


    徐平有點尷尬。他當然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但這次過來坐,確實有借桑懌的力量消除隱患的目的。


    不過徐平的計劃裏,並不包括趙滋,便對他說:“提轄這話說得欺心了,我那麽大一座莊子,莊客也有好幾十人,都刀槍棍棒嫻熟。在下雖然不才,戰陣上的事情也是知道些的,進退都有規矩,怎麽會怕一夥小賊?”


    趙滋聽了哈哈大笑:“你是什麽人?一個賣酒的沒見過世麵的半大小子,也敢自吹知道戰陣之事!我父親一生縱橫,西北幾路誰不知道他名聲?我自小跟在父親身邊,說一句知道戰陣之事還勉強當得起!你也配?”


    徐平微笑看著他:“這種事情,不是大話吹起來的。你要是不服,不如隨我迴莊裏見識一下?就你手下這些人一起,咱們五人對五人。”


    趙滋對桑懌道:“這小子真是不知羞恥,竟然敢說讓我見識一下!咱禁軍裏的兵士,那都是從天下選來的,哪一個不是百中挑一!他莊裏幾個什麽鳥莊客,就敢與我叫板!這要是去了,我要被人恥笑多少時候!”


    桑懌笑笑,並不接話。


    徐平道:“提轄,你就直接說不敢嗎!若是贏了,在你是理所當然。一不小心讓在下占了上風,提轄臉上不好看。”


    趙滋冷笑:“你還想占上風?”


    徐平道:“這可不好說。其實我心裏是贏定你的,不好說出來駁了你的麵子。要不這樣,我們賭一個東道。”


    趙滋真有點上火了,冷聲問:“怎麽賭?”


    徐平道:“律法禁止賭錢,但若是把錢都用來買吃買喝,便就沒事。我們便賭十貫錢,輸的拿出來在酒樓裏擺個宴席。”


    此時的法律禁止賭錢,但可以賭東西,尤其是吃喝之類的,並不犯禁。所以宋時集市上經常有買撲的,用條魚或隻雞啊之類的,就是變相賭錢。


    趙滋道:“這酒樓是你家的,俗話說肥水不流外從田,我就有點吃虧。”


    徐平沒想到這人這麽計較,也就笑了:“要不這樣,若是我輸了,十貫隻是菜錢,酒就讓你們敞開隨便喝。如何?”


    趙滋點頭:“這也算公平。好,這裏的酒便先放在這裏,先迴你莊裏比了,再迴來結賬!”


    聽見這話,幾個人一起站起身來。


    徐平對桑懌道:“桑秀才,你來做個公證如何?”


    桑懌起身:“使的,我隨你們去。”


    他心裏也不信徐平吹的牛皮,隻是以為莊裏要借助自己,防備盜賊,拿趙滋這些人做個借口罷了。他一根鐵鐧和一柄長劍下麵,不知取了多少盜賊的性命,也有心要去會會這一夥。


    徐正見這邊說定了,急忙跑過來,對眾人道:“諸位寬心,這裏的酒肉便放在這裏,我看住了,等你們迴來慢用。”


    又把徐平拉到一邊,小聲道:“大郎這一條計也還使得,隻要他們到了莊上,桑秀才難不成還會真吃了就去?十貫錢雖是不少,隻要把莊子周圍的盜賊除了,我們安心生活,也還是值了。”


    徐平點點頭,不好向老爹再說什麽。


    他的本意當然也是希望把桑懌留住,但不想幹巴巴地求人。如果敗了趙滋和他手下的兵士,也讓別人對自己刮目相看,事情說起來就容易得多。


    至於與趙滋的賭賽,徐平心裏雖然也沒有把握,但並不是漫天胡吹。民兵訓練的刺刀術雖然簡單,但那是一隻陸上稱王的軍隊,與敵人對刺了幾十年刺出來的精華所在。機智靈活、堅韌不拔、英勇頑強,這是拚刺訓練要求練出來的戰鬥作風。古今中外,有哪支軍隊敢有這種心氣用這十二個字來要求自己的民兵?徐平的莊客當然做不到,但有十之一二的水準也可以拚一拚了。真要上戰場自然是不行,但小組對戰一下怎麽也能鬥一鬥吧。


    更何況,徐平手下還有一員大將,高大全也未必比趙滋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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