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看不清方向,街上空曠無一人,瓢潑大雨傾瀉而下,重重的打在樹木上、草地上、路麵上、房頂上、玻璃上,像一個憤怒的劊子手,使勁的對囚犯無情的抽著鞭子,“劈劈啪啪……”愈來愈響,愈來愈嚇人。

    站在漆黑空曠的公寓裏,夏傷撫摸著纏繞著繃帶的手,心情沉到了低穀。

    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她沒有見到藍夜熏,在學校裏沒有裏、在公寓樓裏也沒有,雖然她在心底裏鬆了一口氣,但是,沒有來由的是,她的心竟然有一點點失落。

    這一點點的失落,叫她地心不得安寧!

    “咚咚咚”正在這個時候,有敲門聲響起。

    這個時候來的人會是誰呢?會是他嗎——不太可能吧,他那樣一個從出生開始便享受眾人包圍的驕傲少年,不是不屑於和她這種女生說話嗎?還有他也不能和她說話,因為那個可怕的誓言!

    夏傷拉上窗簾,深吸一口氣,調整心緒去開門,心裏想著如果是藍夜熏的話就馬上關門。

    打開門,卻看到一雙如瑪瑙石般奪目而關心的紅色眸子——渾身淋得濕透的銀浩風,一頭銀白色的發絲硬硬的結成一團,而他整個人看起來就根本不在乎自己濕淋淋的,見到夏傷立刻對她舉起了手中的包裹,那是用雨衣包裹著的一個包袱。

    “你來幹什麽?”夏傷神色有些啞然,她完全猜不到來的人居然是她宣布斷絕關係的哥哥。

    “我來看看你。”銀浩風假裝聽不懂她話裏的拒客的意思,側身進門——皺了皺眉之後,小心翼翼的把空蕩蕩的客廳裏唯一的課桌收拾好,放下了手中的包袱,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個巨大的盒子,盒子裏麵居然放著幾道色澤鮮美的料理。

    冒著熱氣的批薩、意大利麵、四色飯塔,仿佛帶著銀浩風的體溫,散發出溫暖的氣息。

    夏傷看著他一本本的將自己的課本碼好、放好,將料理一一從盒子裏拿出來,看著他褲子上的雨水一滴滴流到地板上,看著他轉過身來對自己微微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居然洶湧起一股複雜的感情——他是為了不把料理淋濕,所以選擇用雨衣裹住料理,而自己淋著大雨而來的吧。

    那麽傷、那麽悲涼、那麽辛酸!她都對他說過那樣的話了,為什麽他還是一再寵著自己呢?

    “夏傷,過來。”溫暖如春風的話語,充滿溫情的眼神,銀浩風對她招招手,仿佛她還是兩年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發自內心發自骨子裏的疼她。

    夏傷靜靜的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窗簾隨風飄起,雨“滴嚦嚦”的飄撒進來一遍,她想那片雨就像是她眼中的淚!

    情不自禁的走到桌子邊,情不自禁的坐在銀浩風為她拉開的椅子上,情不自禁的舉起手中的刀叉,吃下他的心意,一口又一口批薩,一口又一口意大利麵,一口又一口四色飯塔,這些都是銀浩風的心意啊。

    銀浩風終於安下心來——她終於還是他最熟悉的妹妹啊。他微微一笑,卻又皺起了眉頭,這裏是一室兩廳,可是卻沒有任何家具,所以夏傷才會選擇睡在客廳了裏,把課桌放在客廳裏吧。看來,他得為她準備些家具了,還有衣服啊、鞋子啊這些的。

    想象著她穿上新衣服、新鞋子的別扭神情,銀浩風不自覺的微笑出聲:這種甜蜜而幸福的感覺,是誰也不明白的,是隻屬於完全屬於他一個人的啊。

    “你笑什麽?”吃得從未有過的滿足,滿懷感動的夏傷放下刀叉,背對著問他。

    “你的手還好嗎?校醫怎麽說?”銀浩風迅速轉換了話題,眼神心疼的落在她纏繞著紗布的手上。

    “你還用問我嗎?不是早在知道我手出事情的時候,就關注過校醫要用最好的藥了嗎?”

    “這個……”

    夏傷豁然站起來,一臉質問的看向他:“銀浩風,你不要當我是白癡,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身邊埋下了眼線,讓他們隨時報道我的情況,然後偷偷的保護我,隻因為我說過我需要自由之類的話,所以你就選擇了不正大光明而偷偷摸摸的關心我對嗎?”

    萬萬沒有料到她會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銀浩風隻怪自己一開始走進這間房間裏明明看到她手上的傷,卻沒有問她——那隻是因為他曾經囑咐過校醫,並隨時和校醫保持聯係,已經對她手上的傷一清二楚了啊。

    “我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小女生了。”夏傷有些無奈、有些哀傷,她真的很害怕她這受詛咒的命運會降落在她最珍惜的哥哥身上啊。可是為什麽他就是不明白她的擔憂呢,為什麽總是要總是要不顧一切的保護她呢?

    這樣,她會很累啊!

    銀浩風靜靜的看著她,看著悲傷和倔強慢慢的爬上她的眼,嘴角慢慢慢慢蕩漾出一個微笑,很認真很意外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夏傷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立刻怔怔的看向他。

    “對不起,在銀氏莊園不相信你;對不起,在你出事後變成瘋狂的樣子,把你嚇壞了;對不起,在你希望和我劃清界限的時候一味的強求和你的關係;對不起,讓你這樣為難。對不起,我總是這樣不顧你的內心,把我的想法強加給你……”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夏傷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盡管你不願意再把我當哥哥,我還是不會放棄的哦。”銀浩風緩緩的伸出手來,拿到她的頭頂,迅速撥弄她的頭發,“因為,誰讓我當初把你撿迴來了呢?如果要怪,就怪時間吧——我撿到你的時間、把你永遠當作最重要的妹妹的時間、發誓要保護你一生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你卻是無法改變時間的,所以要怪就怪時間吧!”

    夏傷微張的嘴巴緊緊閉起——哥哥為什麽在突然之間就變得這樣俏皮了呢!

    “早點休息吧,我要迴去了。”不給她說任何話的時間,隻想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意和決心,銀浩風迅速走向門口……

    夏傷重重的歎息一聲,跟上前去,猛然架住銀浩風想要關上的房門,“迴去後,洗個熱水澡,好好把頭發擦幹。”

    迴去後,洗個熱水澡,好好把頭發擦幹。

    迴去後,洗個熱水澡,好好把頭發擦幹。

    雖然是短短的幾個字,雖然是一句若有如無的關心,但是在銀浩風聽來,這已經是天底下最美妙的聲音了。

    一顆心豁然開朗,銀浩風的世界頓時如陽光穿透黑暗,充滿了深深深的喜悅。

    門縫合上。

    銀浩風轉身,卻踢到一個東西。

    他蹲下身去,看到一瓶用韓語寫的護膚品之類的東西,還有一張寫著字的紙條。紙張條上清晰而有力的筆記寫著:姓夏的,為了不讓大家見到一個長著十分恐怖的手的惡心女人,趕快用上這瓶藥吧。

    “藍夜熏……”銀浩風想也沒想,就把紙條和藥裝進了自己的褲子兜裏,轉身離開。

    是啊,他不能讓這個一再走進夏傷生活中的男生,繼續破壞他和夏傷之間的關係了。

    他的夏傷由他保護!

    在一場小小的數學測試之後,夏傷終於在歐櫻學院成功熬過了被歐季月警告的第四天。

    四天啊,說什麽也不擔心,那是自己欺騙自己。

    夏傷把試卷交上講台,迴到座位上,揉揉自己的手,一層一層將紗布鬆開,傷口已經愈合了,隻留下一小塊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的巴痕。

    收拾好書包,夏傷決定出發去找工作。

    走出高大華美的歐洲建築式教學樓,將昂貴的製服換下,穿上一條式樣簡單的裙子,夏傷用最快的速度走過噴泉小道、走過小徑、穿過長達千米的櫻花道,奇怪的是在這樣的放學時間竟然沒有見到一個人。

    也好,反正自己不想聽到那些有關於自己的流言蜚語。

    可是,歐櫻學院的氣息仿佛在自己走出校門的時間裏,一瞬間改變了。這如大雨欲來的感覺,充滿了緊張感和壓抑,讓人隱隱有些煩躁。

    “我等著呢,歐季月。”夏傷迴頭望了望歐櫻學院高達百米的校門,挑釁似的露出嘲諷的笑容——她不過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貧民女生,她倒要看看高高在上如王一般的男生將怎麽樣和她過意不去,將怎麽樣對付她!

    她已經什麽都不怕了啊,至從媽媽死掉的那一刻開始,至從離銀氏莊園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是一個人了,如任何人都不會記得的一根生長在懸崖邊上的野草,她會一個人自生自滅。

    但是,一想到媽媽的夢想,無論再大的孤獨和寂寞,再強大的敵人和陰謀,她也不會退卻。

    “為了媽媽的夢想,迎接一切苦難吧。”走到街道上,夏傷一麵在心裏做著重要的決定,自己為自己打氣,一邊在一家又一家店門口的招聘啟示前停留,然後鼓起勇氣走進咖啡店、飯店、服裝店、玩具店。

    “對不起,我們這裏不要鍾點工。”

    “對不起,我們這裏不要學生。”

    “對不起,我們這裏要長期工。”

    滿懷激動的心,從最初的希望到最後的失望,夏傷穿過滿是人群的街道,走到噴泉池邊,望著點點燈火在城市裏升起,心情陷入了低穀。

    街道兩旁人來人往,小孩子高高興興的拉著爸爸、媽媽的雙手從夏傷身邊經過,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偷偷尾隨,那種羨慕和嫉妒的心情向一雙手扼住了她的脖子,讓她有些無法唿吸。

    人來人往,歡快的笑聲、吵鬧的聲音、撒嬌的聲音,都是孩子們在向身邊的父母索要著愛啊……

    寂寞的神情如流波一般在她的眼中閃爍、跳躍,在看到每一個一臉幸福的孩子的笑臉時,夏傷的嘴角都會情不自禁的露出少見的溫馨笑容——那是在替每個孩子祝福呢。

    看看手表,指向八點。

    夏傷摸摸餓扁的肚子,準備繼續尋找工作——白天的工作既然沒有希望,那麽就晚上吧,到諸如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食品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打雜的工作。

    “姐姐,姐姐……”卻正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幼稚的聲音從她腳邊傳來。

    夏傷急忙轉頭,看見一個小女孩拿著一盒盒飯遞給她,“姐姐,這是那個人要我給你的哦。”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噴泉的另一邊。

    五彩燈光之下,領帶微微鬆開、穿著一件白襯衣外加長褲的藍夜熏,被一大幫無聊的女人包圍著,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這個時候感覺到她在看他,立刻抬起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笑得那麽驕傲,那麽從容,仿佛在得意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好的好事情一般。

    夏傷皺了皺眉頭,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乞丐一般的待遇,心情變得超級不舒服起來——這個家夥,居然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似乎知道自己肚子餓了一般,在適當的時間送來了吃的,簡直,簡直就像是在可憐她!這讓她怎麽能夠忍受?

    “麻煩你轉告他我一點都不餓。”拒絕、逞強的話剛剛說到一餓字,夏傷的肚子就毫不客氣的“呱呱”叫起來。

    “姐姐……”小女孩頓時覺得很不可思議,仿佛第一次聽到有人因為肚子餓所以叫喚一樣,大聲的說道:“你肚子叫了哎,真的叫了哎,就像吞了一隻青蛙下去,‘呱呱’真動聽!”

    四周的人紛紛停下腳步,看著夏傷和高興得大唿小叫的小女孩。

    “你幹嘛那麽大聲!”夏傷的臉“唰”一下紅了。

    “你收下這個盒飯我就不叫了哦。”

    “你……”

    “要不然我就讓所有人知道你為難小女孩,要知道我可是個跑腿的哦,收了哥哥的錢不能不完成任務吧?”

    夏傷簡直有些無語,隻得毫不情願的接過盒子,放進書包,迴頭一看,卻還看見小女孩站在自己身後,頓時眉毛挑得老高:“你幹嘛還不走?”

    “哥哥說讓我看著你吃完。”

    “啊……”

    “吃吧,吃吧,好姐姐。”小女孩不依不撓的拉拉她的手,“哥哥說了,他不能和你說話,所以讓我看著你吃飯,讓我問你‘你的手好了嗎?我給你的藥擦了管用吧……’”

    “什麽藥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夏傷無奈的拿出便當盒子,找了隱蔽的角落打開——裏麵真的色、香、味俱全呢,上好的尖椒牛排、紅蘿卜脆切片、珍珠米飯,光看看就忍不住流口水呢。再吃一口,嗚,味道真是好到不得了。

    “既然你不知道是那個什麽擦手的藥,我也不知道了。你自己去問哥哥吧,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情,哥哥說‘在西街有家健身俱樂部在招聘學生兼職呢,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看看呢。’。”

    “哦……”夏傷猛吃幾口飯,放下盒飯,女孩卻已經走了。她的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藍夜熏這個家夥雖然發過誓不再和自己說話了,倒頭來卻一直跟著自己,連自己在找工作、肚子餓這種事情都被他看在眼裏,而且還主動幫助自己。

    她都那樣對他了,利用和他親吻刺激銀微妙不說,還在實驗室對他扔東西,任何一個人經過這樣的事情都絕對不會再理會她了,可是他……這個家夥,似乎和銀浩風一樣難纏,不不,是更難纏——銀浩風對她的嗬護太小心,以至於她有一點不滿,他就立刻把保護工作從表麵上轉到地下,對她嗬護得簡直像水晶一樣,是從身體上到心靈的;而,這個藍夜熏,一個頂著銀微妙男朋友身份的家夥,居然光明正大、曖昧十足的關心她,卻讓她不得不接受不說,而且根本不怕人們的議論,根本不給她絲毫麵子——抱著一種先做了再說,管她接受不接受的十足天真的無所畏懼的態度!

    “真是個霸道而討厭的家夥。”沒有了胃口,把盒飯收起來,夏傷向西街走去。

    但是那個藥,到底是怎麽迴事情呢?!

    不管了,先找工作再說吧。

    夏傷走近西街歐皇俱樂部的時候,真正的被這裏的豪華設備驚了一跳。上下三層樓的健身大廳,筆直而寬敞,遊泳池、桑拿浴室、鮮花盆景、專用豪華休息間應有盡有、服務員到處都是不說,牆壁上還掛著各個國家的珍品畫作,再一看這裏出沒的人大多數都是政治界、商界甚至影視界的明星,夏傷開始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正琢磨著到什麽地方應聘,一位主管模樣的女人走了過來詢問夏傷:“請問這位小姐你是來……”

    “我是來應聘服務員的。”夏傷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麵對陌生人。

    “哦,是這樣啊,請你先填一份表格吧,到時候我們再通知你來麵試吧。”主管隨手在附近的吧台拿了一份表格,遞給夏傷。

    “拜托了,我需要這份工作,不管怎麽樣的髒活累活我都願意幹,不管怎麽樣辛苦的工作工作到多晚我都沒意見,隻要能讓我試一試。”夏傷將表格緊緊的抓在手中,神情慎重而嚴肅,“我會盡我全部的力量做到最好的,請相信我。”

    主管直接楞在當場,顯然是被眼前的女孩深深震動了。

    “我相信你。”主管拍拍她幼小的肩膀,一臉和藹,“隻是這是規定,你先把你的基本資料和能工作的時間填寫在這裏麵,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推薦你的。”

    “恩。”心雖然在瞬間沉到了穀底,但是夏傷表麵上仍保持著笑臉,並且用最工整的字跡填下了自己的資料。

    走出豪華的健身俱樂部,天空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清冷的街頭,清冷的燈光,清冷的路麵。

    夏傷一開始在健身俱樂部裏露出的真誠熱情的笑臉,在瞬間恢複冰冷——為了找到一個工作,把自己裝得很卑微,真的很難受。

    不過,隻要是為了媽媽的夢想,她是真的,什麽都願意去做!

    即使是,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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