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訥一晚上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地在床上煎餅,最後實在沒忍住,把蘇二給推醒了,一臉苦大仇深,“你給我句準話,蘇缺找我到底啥事兒?”

    蘇二被陸訥吵醒,極度窩火,睜著兩隻眼泡子,斜眼看著陸訥說:“要不你現在去廚房拿把刀自裁了,或者潛進蘇缺的臥室,把他的腦袋劈開,看看他到底想找你幹嘛。”說完,他將被子一卷背對著陸訥再次陷入了酣甜的夢鄉。

    陸訥看著他沒心沒肺的樣子,咬了咬牙,好像尋找哪兒下口比較好似的。

    蘇缺那邊效率非常高,聽說陸訥馬上要去柏林,定了第二天晚上的晚餐,而且不是在任何酒店或者高檔俱樂部,而是在蘇家。

    下午兩點左右,陸訥上了趟美發店,洗了個頭讓發型師給吹了個造型,然後迴家就開始折騰,把自己所有看得上眼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來比劃去。蘇二一開始還當笑話看,後來看到陸訥把為柏林電影節準備的禮服穿身上了,終於坐不住了,“你幹嘛?”

    陸訥照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還挺臭美,壓根兒沒理蘇二,用有些飄忽的聲音說:“蘇缺耶——”陸訥現在完全能理解當初張弛聽到蘇缺的名字時宛若少女懷春的心情,蘇缺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充滿不可預知的神秘。他太出色了,無論是他傳奇的家世,俊美如雕塑的容顏,還是無可挑剔的風度,一手締造的事業王國,都讓他成為完美的代名詞。因為差距太大了,除了抬頭仰望,反而生不出任何嫉妒之情。

    蘇二看陸訥那副純情少男第一次約會的興奮勁兒,忍無可忍,打開衣櫃劈頭蓋臉地扔給他一條牛仔褲和一件棉布襯衫,又從衣櫃裏頭拖出一件也不知道啥時候買的靛青色的套頭毛衣。

    陸訥還有點兒不願意,目光在那套禮服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套上蘇二扔給他的衣服,然後一邊照鏡子,一邊跟蘇二臭美,“你說我今天是不是特帥?”

    蘇二藐視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這麽二的對話我實在進行不下去了。”

    陸訥一點兒沒受打擊,抓起蘇二扔給他的圍巾往自己脖子上打結,一邊旁敲側擊,“你說,你哥知不知道咱倆的關係?”

    蘇二交疊著雙腿極端優雅坐在臥室的單人沙發上,表情焦慮地看著陸訥宛若上吊地給自己的圍巾打結,一串話幾乎沒過腦子就順口而出了,“對於一個在親生父親死亡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能夠反應迅速地聯係律師研究遺囑,並利用這個事件在

    股市興風作浪大賺一筆的人,我勸你不要抱太大的幻想。”

    陸訥頓了頓,望向蘇二,“那他找我幹嘛?”

    蘇二翻了個白眼,“鬼知道。”

    下午五點左右,陸訥乘坐蘇二的布加迪,準時地到達了蘇家大宅。跟陸訥想象中一樣,先是兩邊種著高大木棉的私人車道,然後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寬敞的花園,勤勞的園丁將它修剪得整整齊齊,房子前麵是羅馬式的噴泉,噴泉周圍的一圈花壇上種著盛開的鬱金香,噴泉後麵,就是蘇家大宅,整棟房子充滿了歐陸風情,多立克式的柱廊,寬大的露台,六扇幾乎直通天花板的落地窗,屋裏從法國空運過來的水晶大吊燈散發著璀璨而迷人的燈光。

    性能良好的跑車繞過噴泉,吱一聲穩穩地停在門口。

    陸訥和蘇二下車,腳剛踏進金碧輝煌的大門,耳朵裏傳進一陣緊接著一陣高亢的小孩哭聲。蘇二臉上的表情迅速風雲變幻,但馬上恢複了正常,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

    陸訥終於見到了蘇二口中那個極品小外甥。陸訥對小孩的年齡沒有什麽概念,隻聽蘇二說過好像有三歲了,有一頭柔軟的棕色頭發,一雙藍得像汪洋的眼睛,穿著一套黑色的小禮服,還像模像樣地打著領結,持久又慘絕人寰的哭聲正是由這個外表如天使的小崽子發出來的,他的兩隻胳膊抱著麵前一個男人的左腿,張著嘴巴無法抑製從內心湧出來的悲傷。

    他們周圍,四個女傭表情焦慮沉重得像在觀看春晚。而風暴中心,正在進行一場似曾相似的談話——“……aron·scofield或者蘇未,一個男人應該擁有的優秀的品質應該是堅毅、堅韌、永不氣餒的決心,積極進取的行動力,來麵對生活中的一切挑戰,這其中絕對不包括眼淚。你已經哭了,”他看看手表,“半個小時零六分,我甚至不知道你哭泣的原因,人類真是太難理解了,他們總是熱衷於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比方說傳承,渴望自己生兒子,兒子生孫子,孫子生曾孫,千秋萬代地將家族基因傳下去,再也沒有比這更多餘而愚蠢的事了,比如說你媽,我表妹,蘇雯靖,生了你,就像撒一瓢鹽到大海,鬼知道哪一瓢鹹味是我們蘇家的基因。”他停了停,與小崽子藍汪汪的眼睛對視了片刻,繼續平鋪直敘道,“基於我從來沒被人說服過,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我……”

    “嗤。”一聲嗤笑從蘇二口中溢出,充滿嘲笑的意味。圍觀的傭人立刻發現了蘇二和陸訥,輕唿一聲,“二少爺!”

    喋喋不休的男

    人頃刻間沒了聲音,他緩慢地直起身,再緩緩地轉過身來,他的動作很慢,隱含著倨傲,但每一絲都透著刻進骨子裏的優雅。他頎長的身子包裹著高級定製的三件套西裝裏,一張稍嫌狹長的臉,五官如同模特般陰鬱而性感,整個人像從國際大牌時尚雜誌上剪裁下來的一般,或者,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還冒著寒氣——他是蘇缺。

    如果沒有先前那一段,陸訥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的印象,一定刻骨銘心,他給人如同數據鍛造出來般精準而冰冷,匕首般鋒利而具有侵略性,他是權威,他是王者,而你,必須遵從——這符合陸訥先前對蘇缺全部想象,前提是,他的腿上,沒有一個扁著嘴巴滿臉兒淌水的混血小崽子。

    蘇二完全沒有要跟蘇缺打招唿的意思,徑自邁著腳步走到小孩兒麵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上小孩的額頭,“喲,小崽子,你看起來活得還不錯,快叫舅舅!”

    小孩兒早在蘇二出聲的時候就唰的一下停止了哭泣,就跟突然被按下了靜止鍵似的,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著蘇二,然後咧開嘴,沒心沒肺地笑了。

    蘇缺也沒有去看自己的弟弟,目光落在陸訥身上,兩三秒後,他的嘴角仿佛被兩根無形的線拉扯著一樣,緩緩地牽起,然後定格。陸訥相信,如果用量角器去量一量,一定是標準的四十五度。完美無缺的假,“你好,陸先生,歡迎。”

    陸訥的胃好像被推土機碾了一下,他覺得他在說的是,“你好,食物。”

    整個晚餐,陸訥就處於一種被驚嚇的狀態。蘇缺的表現無可挑剔,無論的和藹可親的微笑、寒暄,恰到好處的談話,還是賞心悅目的用餐禮儀,或者是豐富可口的菜式,訓練有素的傭人,一切的一切,都是至尊的享受,但陸訥,就是有種胃被放進攪拌機裏攪拌的感覺,扭曲得難受,坐立難安,隨時準備伺機潛逃。

    晚餐持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當傭人撤掉他們麵前的盤子,蘇缺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臉上那戴了一晚上的麵具終於倏忽不見了,然後整個世界瞬間就恢複了正常。

    蘇缺甚至連一秒鍾也沒有多耽擱,扭頭對一直站在角落裏一個四十幾歲的女傭說:“告訴我那個更年期症狀越發明顯的姨媽,我盡力了。還有,提醒她別忘了做卵巢保養。”噴完刻薄的毒液,他轉迴頭盯住陸訥,嘴角掀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家庭時間結束,接下來,我終於可以和陸先生談談正事了。”

    陸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蘇缺平穩而刻板的聲音源

    源不斷地傳進陸訥的耳朵,“本來,在我的預計中,我們應該更早見麵,但鑒於我有一個既不可靠也不省心的弟弟——”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蘇二身上瞥了一眼,換了蘇二不以為然地輕哼。蘇缺完全沒有被冒犯的憤怒,十指輕輕交叉而握,放在桌上,“以為他終於長大,欣慰地將事情交給他來辦,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不過好在沒有造成更大的壞影響。”

    “呃——”陸訥表情訕訕,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好在蘇二也不需要他的迴答,他掌控了整個談話的節奏,那雙動物般狹長的眼睛輕輕地攫住陸訥,問道,“我想問的是,陸先生有沒有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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