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碧綠的清泉因著從半空中拋落下來的粉色絲綢衣裳蕩漾開來一絲漣漪,接著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散開。一雙白皙纖長的手指麻利地揉搓著手裏的衣裳,每揉搓一次就會有一聲長歎的聲音響起。那雙好看的手指的主人終於受不了我的哀怨,憤怒地盯著我死看了三秒,然後繼續揉搓手裏的衣裳,說:“紅袖,你不要總是歎氣了啦!今天夫人給我派了好多活計,如果我不在天黑之前做完不僅是挨罵,還會沒飯吃的!”

    紅袖是我現在的名字,就是胭脂說的那個什麽夫人給娶的名字,聽聽,多惡俗的名字啊!還沒七香好聽!呃,胭脂就是那雙非常好看的手的主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胭脂長得人如其名般的美麗,可性子卻總是毛躁的要命。比如現在,因為洗不掉粉色衣裳所染上的油滓,急得胭脂胡亂抓起一把可憐的水草然後又使勁兒扔進水裏。我被濺得滿身都是水澤,雖然泉水很清爽很冰涼,但是現在這個幾近深秋時節裏我是不願意因沾染到冰涼的泉水而落個感染風寒。古代醫學太落後,我可是記得那些藥汁有多苦楚。

    “胭脂啊!不要那麽急噪哈!女人生氣容易老的哦!”

    “我沒有生氣,要不你來幫我洗啊!”

    “好啊!不就是洗衣服嘛!”

    “你說得輕巧啊!咦?這個你怎麽洗掉的?”

    “笨胭脂,用那邊樹上的皂角啦!”

    “哦,原來是樹葉子!”

    “跟你說過了這個叫做皂角的啦!”

    “它就是葉子嘛!”

    “笨胭脂!”

    現在是康熙四十九年八月初三,快近中秋了。現在的我和胭脂都是李府夫人房裏的丫鬟,但是我更覺得像是奴役,因為我們每天都要幹大量的活,而且還經常被夫人罵。忽然很懷念在貝勒府的日子,吃喝不用愁還能沒事整整花草,和張彩兒下下棋,在無聊還能寫寫字看看書,可是現在,每天除了幹活幾乎就沒有時間去做其他的事。今天的活比較少,早早地把活都做完了,然後坐在房前的台階上懷念過去。

    “紅袖,這個”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是什麽意思啊?”不知胭脂什麽時候抱著本厚厚的《詩經》跑到我麵前,纖長的手指還指著書上的繁體字給我看。

    思緒忽然迴到很多年前。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午後,那時剛剛生產完弘暉,閑來無事一人便準備到雲水閣二樓書房裏看書。誰知胤禛正在書桌前寫著什麽,見我進來,忙淺笑著招手讓我過去。胤禛伸出修長的右手輕握住我的右手,執起筆架上的白玉筆,蘸了蘸硯台裏漆黑的墨汁,一筆一畫地極度認真地在白色的宣紙上慢慢寫下四個大小均勻的柳字:道阻且長。

    似乎覺察到我的不對勁兒,胭脂忙上前細看了看我,有些焦急地問:“怎麽了?”

    抬頭對上胭脂有些閃爍的眸子,輕搖了搖頭,微笑著看著眼前這副美麗嬌俏的容顏輕聲說:“沒事。這句”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在這裏的意思是逆著彎曲的河道尋找她,道路崎嶇又漫長。”

    猛地一怔,“道阻且長”!是有意還是無意,盯著胭脂的眸子也不自覺的眯了眯,似乎想通過胭脂忽閃忽閃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洞察出一絲契機。可是除了胭脂一臉的疑惑外我什麽也沒有看出來,難道是我多心了?

    “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

    “可是你的臉色好難看哦!”

    “是嗎?可能是我太累了吧!”

    “累了就去休息吧!反正今天的活也都做完了,夫人若是問起來,我幫你頂著!”

    “這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你改天多教我些詩詞就是了,快去休息吧!”

    “那,好吧!”

    看胭脂臉上隱隱泛起的焦急之色,我又否定了心裏的猜疑。且不說自己的容貌變化有多大,就說這之間相隔的七年之久,就算我逢人便說自己是四貝勒嫡福晉,估計把我當瘋子或者是神經病的人多些。想到這裏心,下又一陣悲傷莫名:胤禛,我已經不再向從前那般美麗,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你還能認出我嗎?你還能再愛我嗎?

    幽幽轉醒,卻不知道自己又在哪裏,隻聽得見依稀的滴水聲,還有迴聲和陣陣輕風唿嘯而過的聲音夾雜在裏麵,還有身下隱隱的冰涼,似乎是在一個山洞裏,而我身下的似乎是水潭。我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是胭脂?

    “繡繡,我來接你迴家!”黑暗中一個頎長的身影逆著昏暗的光線站著,看不清他的臉,然而他的聲音卻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人獨有的聲音。不禁輕聲哭泣起來,因著滿心的喜悅和久別的重逢。

    “四嫂,哦,不對,你才不是高貴的地貝勒嫡福晉,你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丫鬟紅袖!”八阿哥惡魔一樣的聲音迴蕩在空氣裏,他雪一樣白的身影鬼魅地從胤禛身後飄逸閃現在我眼前,他英俊的臉龐上有著撒旦一樣的猙獰的微笑。

    “就是就是,身份如此卑賤的丫鬟還想做夢成為皇子阿哥的嫡福晉?真真可笑!哈哈哈哈……”一臉猖狂笑容的九阿哥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八阿哥的身邊,極度的興奮有些扭曲了他比女人還要嫵媚的臉。

    十阿哥拿著把大刀陰笑著看著我,他悠地伸出舌頭舔著刀身,那模樣,像極了噬血的惡魔。時不時地瞄一眼正在哭泣的我,嘴角向上彎起,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可是在我看來他那笑容卻是陰森至極。

    我尖叫一聲,然後眼前一黑,昏睡了過去。哪個是真實?哪個是夢境?我有些分不清楚。

    清澈的水麵倒映出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清秀的臉蛋兒上透露出一絲悲憫,細如柳黛的雙眉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麵琥珀色的眸子卻顯得有些呆滯,似乎是在思考。點點紅唇嬌嫩欲滴,脂粉未施的皮膚可以掐出水來。雖然算不上傾城絕色,但還算得上是清秀可人的窈窕淑女。

    我呆楞地倚著欄杆而立,雙眼有些呆滯地看著水麵上的倒影。水中“我”身後忽然多了一道海藍色的身影,正欲凝神看個仔細,卻見水麵因著一顆石子的降落而擾亂了原有的寧靜。

    正欲轉身,卻見那海藍色的身影已經移至身邊,隻聽那人吟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一聽到這詩,頓時對來者沒了興趣,看也不看他,轉身要往迴走,一邊走還一邊笑著調侃了句:“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可惜啊!我不在水中央,你也不在河道旁!”

    忽聽那人嗤笑一聲,三步繞做兩步走到我身邊,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正欲說話,卻被我飛來的一拳打到他下頜。甩了甩有手,忿忿地抬起頭盯著那人。在看見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後,愣了兩愣,才反應過來,如此相象的兩兄弟可不多!

    十四摸索著下頜,似笑非笑地一步步向我逼近,無奈之下,我隻得一步步後退。一邊後退一邊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真真是冤家路窄,怎麽在這裏也能碰見他?看他這副樣子,一定是要報那一拳之仇的吧!

    沒幾步,脊背就抵在大理石欄杆上。碰撞時擠壓出來的疼痛使我忍不住齜牙咧嘴,深吸了口氣後又極力忍著。卻不料十四忽然整個上身向我壓來,說時遲那時快,瞬間閃到一邊的欄杆上,正欲再動身時卻覺身上忽然多了道重量。慌忙之間,往後仰去,卻不料“撲通,撲通”兩聲,雙雙跌如欄杆下的碧水池。

    媽媽呀!我是個旱鴨子啊!下意識地胡亂撲騰,連唿救的本能都忘了,一口一口的湖水都從嘴裏灌進來。這可是從長江引進的湖水啊!雖然不是深不見底,可也足足有一人多深啊!何況在這中情況下我還在胡亂地掙紮,想停下來都不可能。

    胸腔忽然變得沉重起來,隱隱的疼痛,唿吸也變得急促沒有規律。一個麻袋從頭頂罩下來,然後感覺到自己被人抬著走,不會是十四要將我殺人滅口了事吧?正想著,卻聽到一個聲音:“八哥,就這麽把她扔到江裏去自生自滅麽?”

    來不及細想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也沒有思索這個所謂的“八哥”是誰,就覺著一股很大的力道將我連同麻袋拋了出去,接著是“撲通”一聲,東西落入水裏的聲音。漸漸的,有些水無孔不入地滲進麻袋,很快正個麻袋裏除了我就是冰冷的水了。

    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也來不及去想,隻覺眼前一黑,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昏死過去。心卻凜冽的疼痛,手想去撫摩,卻怎麽也使不出力氣,似乎正被誰有力地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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