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聲音似是帶著令她鎮定的力量,用力咬著自己的手背,郗顏qiáng忍著不敢哭出聲來。


    不可以是他,不能是他,怎麽會是他?


    她一個小時前才從這家醫院拿走報告,她才被命運宣布了死刑,他怎麽就被送了進來?不可以啊…心髒麻木了數秒,然後,似是有千萬把刀直起捅入她的身體,剜心的痛楚令她再也支撐不住,將臉埋進郗賀懷裏,身體蜷縮成一團,像個無依的孩子,心裏恐懼著失去溫行遠的心傷,許久之後她放聲大哭,口齒不清地說:“不要這麽殘忍…不要啊…行遠…行遠…”


    閉上眼晴,心裏翻湧著無法言語的痛楚,郗賀咬緊牙關,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別怕小顏,行遠不會有事的,他知道你在等他…”


    他也恐懼,他也怕。


    四年前,母親就沒能走出那間手術室,四年後,溫行遠被推了進去,迴想著他身上觸目驚心的血紅,他比誰都害怕。


    老天何其慘忍,他們已然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命運轉折了,他盼著手術室的燈能快些熄滅,然而,他又怕它熄滅。如果,如果再發生什麽意外,如果,如果溫行遠的生命也隨著那盞燈熄滅,不隻是郗顏,就連他也會受不了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溫行遠被推進手術室已整整五個小時,除了溫老夫人還被瞞著,溫家人也已趕到了醫院,溫斐文正在院長辦公室,溫行遙守在手術室外,寸步不離。


    郗顏倚在郗賀懷裏,目光空dong而飄忽。母親被送進急救室搶救那一幕不期然浮現腦海。那時,當她趕來的時候,也是驚見郗賀身上渾身是血,今天,事qing仿佛重演,沒有任何不同,沒有任何不同,裏麵躺著的,都是她摯愛之人。


    將臉埋進手心裏,淚水,從指fèng中流出來…


    喃喃叫著他的名字,她哭得不能自己。不要奪走她的愛人,不要啊…她不能接受他有任何的閃失,她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那是她的愛人,那是承諾要六月娶她做新娘的男人,那是愛了他十一年的溫行遠啊…他說過永遠都不離開她,他說過永不分開…他答應她的,他答應過….


    “行遠…我愛你…”身子緩緩滑出郗賀的懷抱,郗顏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在這一刻,終於說出埋在心底的濃濃愛意。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護士急切走出來,“請問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是,我是他哥。”溫行遙騰地站起來,衝到護士麵前,急切地問:“我弟弟怎麽樣了?”


    護士的眼底已滿是血絲,看來很是疲憊,“病人失血過多,急需輸血,醫院血庫裏缺a型血…”


    “抽我的,我是a型。”郗賀顧不得跪倒的郗顏,大步迎上去,伸手解著袖扣。


    “先生,你身上的傷需要處理。”護士看著他手臂處的傷口,皺了皺眉。


    “不要緊,先抽血。”相比溫行遠此時的危險,他身上的傷實在算不了什麽。


    “先抽我的。”溫行遙挽起袖子,轉頭對郗賀道:“你去包下傷口。”


    “這點傷死不了。”郗賀有些失去了冷靜,對護士厲聲道:“抓緊時間。”


    “都跟我來吧。”護士急步離去,溫行遙與郗賀尾隨而去。


    後來,在院長的引領下,又有兩名醫生匆忙進入手術室,然後,一切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黑夜變得格外漫長,溫行遠進去太久了,郗顏一動不動地呆坐著,心越來越涼。


    迴想著與溫行遠的點點滴滴,淚,滂沱而下。


    十六歲那年,郗賀教她騎單車,她摔倒在路邊,是他扶住她,當他有力的手臂將她圈進懷裏,他特有的男xing氣息拂麵而來,她僵直著身體忘了反應,直到郗賀拉過她,她才猛然迴神。


    除了爸爸與哥哥,他是第一個抱她的,男人。


    十八歲生日那天,他如約而至,將一條jing致的白金手鍊戴在她細腕上,俯身親了下她的額頭,“生日快樂,小公主。”


    除了爸爸,從沒有人親吻過她,他是第一個。


    同年同月,他出國了。在送機途中,郗賀為了避開迎麵而來的車輛,一腳踩下剎車的瞬間,坐在後座的他一個側身將她帶進懷裏,當他的薄唇莫名其妙地輕劃過她柔軟的唇瓣,突來的悸動令她慌亂不已,匆忙間退出他的懷抱,不敢多看他一眼。


    那是她的初吻,意外地給了他。


    同年九月,她踏入大學校門,認識了俊逸穩重的韓諾,兩人陷入愛河,從此,她將他漸漸遺忘。


    第二年,他迴來過,又走了。對於熱戀中的她而言,並沒有看到他眼中的破碎,而他,卻將她幸福的微笑刻進了心裏。


    二十二歲那年,當變故突如其來,他迴來了。當她哭到脫力,沉睡在他懷裏,她再次錯過了他眼中深qing不舍的目光。


    二十六歲這年,她從痛苦中活過來,從失戀的yin影裏走出來,全心jiāo付了自己,從身到心,毫無保留。


    不知不覺間,十一年匆匆而過,盡管他不是她第一個愛上的人,依然與他分享過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的擁抱,第一次的親吻,還有第一次的,身心jiāo融...


    原來,是他,一直是他。


    原來,有緣,真的有緣。


    原來,如此,始終如此。


    淚水已然gān涸,郗顏閉上眼晴,輕聲昵喃:“行遠,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彼此永遠的戀人,永不分開,永不分開…”


    黑夜在煎熬中緩慢流過,天蒙蒙亮起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終於熄了。


    溫行遠被推出來的瞬間,不知是誰的聲音急切地詢問他怎麽樣了,恍惚間,她聽到醫生如釋重負般說道:“不幸中的萬幸,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不過他現在需要休息,如果沒有意外,晚上會醒。”


    脫離了危險?脫離了危險。有這一句就夠了,足夠了。


    崩緊的心弦瞬間斷裂,眼前一黑,郗顏緩緩倒了下去。


    章節72


    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而生活,還要繼續。


    這是個晴朗的早晨,天藍得如寶石一般。然而,郗顏與溫行遠卻分別躺在兩間相連的病房裏。


    郗顏昏倒的瞬間,韓諾突然出現,在郗賀伸手之前及時摟住了她下滑的身體,當他攔腰將她抱起,溫斐文與溫行遙不約而同變了臉色。


    郗賀率先迴神,看著溫行遠被推進病房,與溫行遙jiāo換了眼神,尾隨而去。


    “她現在的抵抗力很弱,要特別注意,盡量多休息,避免勞累。”醫生為郗顏檢查後,神色憂慮地提醒,“她的病qing不能耽誤,我們建議盡早接受手術…”


    “謝謝你醫生,我們會商量的。”見郗賀向這邊而來,韓諾及時打斷。


    醫生會意,點了點頭,忍不住勸道:“好好照顧她。”


    郗賀向醫生了解郗顏的身體狀況,醫生狀似不經意地偏頭看了眼韓諾,笑著安慰,“就是太累了,讓她多休息,很快就會醒的。”


    想到這一夜的擔驚受怕,郗賀深信不疑。


    “你來很久了?”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偏頭看著疲態盡顯的韓諾,他不解地問。


    韓諾並不看他,從口袋裏掏出煙想要點上,手卻微微顫抖,半天打不著火,最後gān脆把煙和火機往地上一扔,沉聲說:“出事的時候,我送她過來的。”


    也就是說他整晚都在?


    郗賀微蹙了蹙眉,良久之後,他說:“小顏和行遠訂婚了。”


    韓諾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那麽大的版麵,那麽醒目的標題,還有那麽深qing款款相視而笑的照片,他想不知道都難。


    沉默了小片刻,聽他嘆了口氣,然後站起身,“既然他們都沒事,我先走了。”


    言語似是已經無力,沒留任何解釋,韓諾頭也不迴地離開。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是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人。


    在往後的歲月裏,韓諾迴想起那段備受煎熬的日子總是無比感觸。微笑的郗顏,哭泣的郗顏,脆弱的郗顏,堅qiáng的郗顏,成了他生命裏無可替代的記憶,他以局外人的身份陪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消逝,卻,無能為力。


    他永遠忘不了她哭過之後靜靜凝望遠方的神qing,仿佛已遊離於靈魂之外,那麽淡漠,又那麽倔qiáng。


    “韓諾,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qing需要我們妥協,就像你和我,到底輸給了命運,可我卻一點都不懷疑,他是我最後的陣地。”郗顏的聲音有些飄忽,卻又異常堅定,韓諾的心尤如被針紮了一下,他看著她微微仰頭,迎視著太陽,“我不怕死,人和人是一定要分開的,隻是我怕,如果我突然就走了,愛我的人會受不了。”


    韓諾轉身,暖暖的陽光很淡地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表qing裏有種沉靜又十分複雜的味道,他明白,這個時候的郗顏,很愛很愛溫行遠,自己,已是過去式,而他,才是他的進行時和將來時。


    感受著彼此的唿吸,許久之後,韓諾扳過她的肩膀,“顏顏,每個人都逃避不了地要麵對病痛,任何手術都有風險,或許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可怕。”見她臉上劃過濃濃的哀痛,他不放棄地勸說,“至少,該讓他知道。”


    沉默了會兒,郗顏笑了,眼裏卻是濕的,“我沒打算瞞他,你知道,我很脆弱,我需要他鼓勵,再說,醫生不是說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嗎,我怎麽能放棄。”感覺到他的手臂微微收緊,她有些哽咽地說:“韓諾,有合適的人就jiāo往一下吧,我希望你幸福,特別希望。”


    她的語氣那麽鄭重而嚴肅,韓諾左胸口似是要在剎那間就要窒息,緊抿著唇,將她輕柔地圈進懷裏,心痛到無以復加。


    那時他不禁想,人生,真是荒謬至極。當兩個人已然咫尺天涯的時候,命運卻又悄悄讓他們分享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可他,真恨這樣的jiāo集。


    他與郗顏之間的感qing,為何就這麽沉重?


    “韓諾,求你件事。”郗顏伏在他懷裏,滾燙的淚落在他胸前的外套上。


    韓諾無可辯駁,隻是將她更緊地摟在懷裏。


    她明明不再屬於他,在那一刻,他卻天真的希望,他們就這樣相擁著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然而,清醒之後,他們的頭髮,依然是黑的。


    誰都不知道,郗顏守在手術室外一整晚,韓諾就坐在車裏等了她一整晚,天亮的時候,他抽完了五盒煙。


    傍晚的陽光從窗簾的fèng隙照she進來,病房裏有清慡的消毒水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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