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麽事了,是有事故嗎?”


    “沒有沒有,喬太太放心吧。隻是現在開到了風區,穿上有點不穩定而已。”


    說話的男人相貌堂堂,他扒在半空中,腳下就是汪洋大海,維持著高難度的動作。


    米灼年不太了解這種士兵的身體素質好到什麽程度,但她還是覺得這種狀況很驚心,於是道,“既然沒事你就趕緊迴去吧。我看你這樣好像挺危險的。償”


    “沒關係的,習慣了,沒事兒……”白衣軍人撓了撓後腦勺,又道,“既然太太您沒事我就先迴去了啊,您別怕,喬先生一會兒就迴來了。他派我們在這裏保護您。”


    “嗯……”說著她就準備去關窗。可就在這時,巨輪又狠狠一個顫動。


    米灼年驚唿一聲,看到軍人這次腳已經滑下去了,她嚇得差點心跳出來,趕緊又把窗戶給打開,


    “你還是趕緊進來吧,這裏風向不穩定。”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軍令重要,人命也同樣重要,進來!”米灼年同樣出身紅門,知道這些小列兵最堅持的是什麽,毫不猶豫的道。


    “好吧,謝謝喬太太。”


    米灼年看他行動不便,始終也沒挪開手,所以就把自己的手給伸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也就是一個電光火石之間,米灼年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用力向前拖出去了——


    她嚇得尖叫了出來,可偏偏這個房間的落地窗是全遊輪上最好的。因此也空無一物空無一人。前麵的隻有一片茫茫大海。任她怎麽叫喊也沒人聽得見。


    她覺得整個人幾乎是以自由落體的速度狠狠往下一沉,就在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掉進海裏的時候,手臂又突然一陣收緊,被人用力的提了起來。


    嘎吱,肩膀脫臼了。


    她疼得所有五官都扭在一起,海浪撞擊輪船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黑色的海廣袤得能吞噬所有生命。


    “你幹什麽!”她怒吼。


    “閉嘴!想活命就給我安分些!”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米灼年一下就噤了聲。


    偽裝成“軍人”的男人,一邊支撐著身體,一邊又拖著個累贅,明顯感到吃力。但上頭說了,隻可綁架不可取命,否則下場就跟米灼年一樣慘。


    男人咬咬牙還是挺了下來,就在這時,喬承銘趕來了,門板不斷被敲動。


    他立即加快了進程。奮力朝一旁挪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看到了一百米外慢慢開過來的遊艇,緊接著,一艘皮劃艇也飄了過來。


    距離差不多的時候,他抱著米灼年跳了下去。


    身體撞擊皮劃艇的時候,米灼年痛得差點昏闕,幾乎失去了一半的意識。巨輪機械和海浪相搏的聲音讓她耳膜都要破了,於是也就更聽不見甲板上的槍聲和對峙的聲音。


    男人看到不斷靠近的遊艇,立即變得興奮,全然不顧旁邊半死不活的米灼年,


    “我在這裏!”他大聲地用日語叫喊。


    海遊艇繼續朝著他們的方向開過來,大概又前進了十幾米,然後突然就停了。


    男人愣了愣,臉上的笑容以及招手的動作全部停滯,下一秒,他聲嘶力竭地喊,


    “快過來!快過來!這裏有巨浪!我們撐不了多久了!!”


    遊艇也不過就是五十米遠,雖然他的喊叫很快就會被輪船巨大的機械聲吞沒,但是他們肯定看到皮劃艇了。


    “過來啊!喂!不然我們就死啦!”


    “……”


    遊艇一直徘徊不前,男人開始慌了,突然一個巨浪打來,險些掀翻皮劃艇。好在男人受過一點點訓練,這才沒讓兩個人都被卷入海中。


    他好不容易才從不斷搖晃的皮劃艇上站起來,拚盡全力揮手。


    “喂!你怎麽在做什麽……”


    米灼年四肢無力地躺在那裏,隨時都可能昏闕。


    突然,那艘原本還在徘徊的遊艇,突然轉了方向開走了!


    男人一下子愣住,


    “喂!你們幹什麽!我們在這裏啊!我們在這裏啊!你們不能就這樣丟下我們啊!……”


    也許是絕望痛苦的聲音,一點點喚醒了米灼年的意識。她用盡全身力氣和意誌抬了抬眼皮,最後就是看到男人幾斤癲狂用日語哭罵的模樣。


    原本交接的人臨陣脫逃了嗎?


    她也很絕望,也很痛苦,但她沒力氣罵。


    大海茫茫,這裏又是風區,運氣好是一小時,運氣不好就是下一秒——他們隨時都可能葬身魚腹。


    男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拋棄了,嘶吼過後,突然想起了什麽。


    原本端正的五官,現在變得猙獰扭曲,青筋一根根爆出,唰地從褲袋裏抽出一把刀!


    刀片在月色下泛著冷冷的銀光。


    米灼年不太懂日文,但也聽得出來他現在說的是什麽意思。


    他要殺了她。


    她不想死,起碼不能被殺死。她用盡所有力氣撐住自己從橡皮艇上坐起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虛弱。但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隻是容許她緩緩坐起來而已。


    何況右肩已經脫臼了。


    男人怒吼著揮刀砍了下來,米灼年蜷縮住身體,用力滾到一邊。刀片削下來她三縷頭發。


    男人看沒有捅到,立馬變得更加憤怒,重新換了方向繼續向她紮去。


    這一次她已經滾到了皮艇邊,再躲就掉進海裏了,何況她也沒有那個力氣。


    她沒有係統的學過日語,但是她的專業對旅遊日語有需求,所以也能斷續說上幾句,


    “現在我們麵臨最危險的狀況……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鎮定,想出解決的辦法。”她的嘴唇哆哆嗦嗦,背公式一樣背著書本上的句式,眼睛甚至不敢看那把隨時都可能會落下來的刀。


    “搜救團隊馬上就會來,請大家保持鎮定……”蹩腳說到最後她幾乎都有了哭腔,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


    男人一把抬起她的下巴,殘暴兇狠帶動她身上的劇痛,米灼年聽不清楚他究竟說了什麽,但是隱約也捕捉到了“留著你沒用”這種意思。


    “不,留我有用,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實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她用最後的力氣指了指自己的身體,迴憶酒店餐廳裏日常的用語,大概吐出了“人肉食”這樣的含義。


    這片海上空無一物,但附近不可避免會有小島,到時候沒有食物,唯一的辦法就是……


    男人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一時間覺得有些恐怖,下意識就鬆開了手,刀片也因為失神掉進了海裏。


    米灼年這才感到有片刻的放鬆,然而劇痛一陣陣襲來,她徹底昏死了過去。


    ……


    再次醒來後,渾身不舒適。


    背後密密匝匝都是疼痛的感覺,可能有很多擦傷、也可能有刺傷,有些地方還有些癢。


    她覺得自己躺在雜草裏,肩膀上的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得更疼。醒來昏迷大概重複了三四次,她才徹底恢複意識。


    米灼年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跟著海浪飄到了一座島上。


    視線不遠處燃起一團篝火,腦子裏也恢複了神智,第一感覺就有了慶幸——這裏有人。


    再過了一會,可能是感受到這裏的風吹草動,那個坐在篝火旁邊的男人走了過來。


    米灼年貼在泥土上的耳朵能很清楚地聽見他的腳步聲。


    下一秒,他用力地踩下她受傷的右肩。


    “啊——”一聲慘叫,原本應該是尖銳刺耳的,此時卻因為喉嚨太久沒進水變得微弱。


    男人皺皺眉,再次用力踩了一腳。


    米灼年這次痛得渾身都抽搐,男人看到後發現她沒死,蹲下來拍拍她的臉,說了一串日語。


    大概是讓她自生自滅,但是別忘了之前的承諾,這一類的。


    她苦命的笑笑。


    什麽承諾,就是那個假如沒東西吃了就吃她的肉麽……


    這個她也隻是說說而已,早有聽聞日本人在某些方麵有些扭曲,她沒想到自己能誤打誤撞。


    不過沒死在皮艇上終究是好的,暫時順著他的意思吧。隻要活著……總能撐到別人搜救的時候。


    ……


    她反反複複又昏迷了幾次,其中一段時間,甚至還發了燒。米灼年以前自殺過,知道那是瀕死的感覺。


    那個男人確實也讓她自生自滅。


    不知道就這樣持續了多久,有時候醒來是白天,有時候醒來是黑夜。直到有一天,米灼年覺得篝火旁邊好像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目測也是個瀕死之軀,身體狀況也沒比她好到哪去,但她身體底子好像特別差,因此甚至恢複的比自己還要慢。


    偶爾聽見那個男人操著日語在那裏罵罵咧咧,而她還是一動都不能動。


    ………………


    海上搜索就這樣持續著,每過去一天,就等於希望熄滅了一分。


    蘇暖玉就這樣看著甲板上的男人一天天沉鬱下去。


    她自己也很沉鬱。這幾天她想了很多,總覺得身邊的人,突然就這樣沒了,好像是件挺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個五歲跟她一起在泥地裏畫畫、上學一起點評帥哥,一起看電影一起購物的那個小姐妹……居然突然就沒了。她甚至還沒有做好防備。


    她一步一步在甲板上走著,最後走到喬承銘身邊,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已經二個星期了。”


    失蹤二天可以報案,失蹤兩年可以離婚,失蹤四年,可以向法院宣告死亡。


    喬承銘現在對時間特別敏-感,強壓才壓住怒火,一下一下地撫摸眉心。


    “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找。”


    蘇暖玉點點頭,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於是隻能換了話題,“你把風晴子弄到哪裏去了?”


    “扔到了附近一座荒島上,活不了幾天。”


    他不想看見她,不想讓她提醒自己,米灼年如今下落不明的事實。


    蘇暖玉緘默,看了看前麵一望無際的海,突然覺得內心一片蒼茫,


    “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很渣,因為這麽多年,我是看著灼年一步步走過來的,”


    “你知道吧,她這個人很倔強。有時候又特喜歡故作矜持,八年前高考結束那天晚,她知道你跟江珠兒在一塊了,一個人在地上喝了二十多瓶啤酒,來來迴迴吐了一晚上。不過我好像聽說沒過多久她還跟你吵了一架,所以,”蘇暖玉翻了翻覆在欄杆上的手,有些無奈,


    “她很愛你,隻不過愛的有點窩囊。”


    蘇暖玉不知道,以喬承銘現在的情緒,說這些合不合適。但是她明白,這種時候,他隻想知道有關米灼年的事。而她所知道的米灼年,不是他的那些手下能查到的。


    “你知道當時對她打擊有多大嗎?家道中落,你又遠去美國。江珠兒下落不明,再到父母雙亡,所有能失去的她幾乎都失去了,身邊剩下的左右也不過一個我而已。”


    “這麽多年,”蘇暖玉撐著欄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變了蠻多的。幸虧你沒放棄她。”


    喬承銘細細長長地眯了眯眼。


    “那天白峻寧帶著我去薑宅要人,最後說了一句話……”


    【薑老爺,我知道這件事你確實為難,但是,你可別忘了當年自己還有全家的命,都是誰保下來的。】


    蘇暖玉笑笑,隱約也猜到了些什麽,淡淡道,“白峻寧說有些事情不適合我知道,所以我猜你也不會讓我知道。但是至於米灼年……不管你是不是出於保護她的目的,她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無論是八年前喬承銘為什麽要和江珠兒在一起,還是米灼年父母年輕時和薑渝究竟有什麽恩仇。她都覺得米灼年有必要知道真相。


    哪怕有的真相很動人,有的真相很殘忍。


    聽到這裏,喬承銘淺淺地皺眉,依然望著不斷起伏的海麵,漠漠啟唇,


    “這些我不想提。”


    他隻想要她迴來。其他都如過眼雲煙。


    “她失蹤兩個星期,你墮落兩個星期。那如果她失蹤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呢?你要怎麽等到她迴來?”蘇暖玉緊繃已久的情緒終於一點點崩潰下去了,她也在等,可是她除了等一無所能,如今看到一樣沉鬱的喬承銘,也就感到更加絕望。


    “說好聽了,現在是下落不明,但事實上已經生死未卜了。你想讓她迴來,你隻能振作,除了你沒人能找到她,你必須要振作……”蘇暖玉越說情緒越淩亂了,直到最後不知道是想讓他振作,還是讓自己振作。


    喬承銘沒有理會身後處於崩潰邊緣的女人,也聽不見巨大的海浪聲,凝視前方良久良久,才慢慢轉過身去,看著她。


    “你想讓我怎麽振作?”


    疑問的語句,說出來卻是平靜,低淺。陳述的語氣。


    他說著上前一步,渾身都透出森森白骨般的陰寒。落下一片把她整個人都罩住的陰霾,


    “你是讓我振作起來跳進海裏找,還是讓我振作起來告訴自己,她已經死了,我可以放棄了,嗯?”


    他不可逼視地看著她,蘇暖玉這才察覺眼前這個紳士慣了的男人陰暗起來有多陰暗,連忙沒意識地向後踉蹌了兩步。


    直到後背撞進一方溫暖的擁抱,


    甘洌的聲音在腦上響起,有一絲怪罪的味道,“不是讓你這幾天不要來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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