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隔離病房裏,彌漫著濃重的醫用酒精的刺鼻氣味。


    病床上,李如月蓋著軍毯,氣若遊絲。


    床頭上,吊瓶裏殷殷鮮血,正一滴滴的滴落,緩緩地注入李如月的血管,維係著她那如風中蠟燭般脆弱的生命。


    一個全身被白布緊緊包裹著的人,正坐在李雲月身邊,用聽診器認真地檢查著,厚厚的眼鏡片後麵的眼神,是專注和痛惜。


    “醫官,怎麽樣?還有救嗎?”旁邊同樣是一個帶著口罩嚴密防護的人,正用焦慮和低沉的聲音問道。此人正是李雲勇。


    “李隊長,請到到外屋說話。”醫官低聲說道。


    房門悄悄地關上了。見兩人出來,一個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的護士上前,用醫用酒精,對兩人全身進行嚴密的擦拭消毒。此人正是秦婉媛。


    “李隊長,恕我無能為力!”醫官摘下口罩,遺憾地搖搖頭,“肺鼠疫患者到了晚期,誰都沒有迴天之力。”


    李雲勇強忍著內心的酸痛,盡量平靜地說道:“請醫官出去轉告傅師長:不要再發動弟兄們為我妹妹獻血了!弟兄們的血很寶貴,灑在戰場上,更能體現出價值。”


    “我會轉告傅師長。李隊長,上次對不住了!那天我一見李小姐感染鼠疫,以為是鬼子的陰謀,所以不加思索,就要處置……師座狠狠訓斥我我一頓,我才知道,李小姐竟然是這麽一位巾幗女傑,慚愧慚愧!”醫官低頭說道,“還請李隊長和李小姐不要記恨!”


    “哪裏話!醫官冒著危險一次次前來診斷,我感激不盡,怎麽還能記恨!如果要記恨,這筆帳要記在小鬼子頭上!”李雲勇想著還有幾分後怕,“如果不是醫官一開始就發現了鬼子的陰謀,一旦疫情傳播開來,預四師全體和鄂西地區百姓都會遭到滅頂之災。小鬼子太歹毒了!”


    “隻是可憐了李小姐!鼠疫晚期,所有器官都會出血、潰爛,人會疼痛難忍,非常痛苦!”醫官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黑黑的東西,“這是上好的煙膏,如果李小姐受不了,李隊長就給她喂點吧,讓她少招點罪。”


    “謝謝醫官。”李雲勇接過煙膏,感激地說。


    “護士長,磺胺嘧啶,你們要按時服用。另外,接觸病人時,一定要做好防護。我明天再來。”醫官說著,就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房門外,是一道深深的溝塹,溝塹底部,是厚厚一層白白的生石灰。這是工兵連突擊構造的,可以有效防止昆蟲和老鼠竄來竄去,杜絕鼠疫傳染。


    醫官在崗亭外,由同樣戴著口罩嚴格防護的哨兵對他噴灑消毒劑後,再脫下外麵的防護服,扔進一旁的石灰水中消毒。


    看到醫官出來出來,哨兵將一個食盒提到病房門口,然後迅速離開。


    秦婉媛出門,將食盒拿了進來,打開一看,上麵是三碗熱氣騰騰的雞絲麵,每晚麵條上,還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


    “李隊長,趁熱吃吧,”秦婉媛將一碗麵條遞給李雲勇:“多補充的營養,增加點抵抗力。我們和病員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很可能已經被感染。能不能走出這扇門,就靠自身的造化了。”


    “是我們兄妹,連累護士長了。”李雲勇接過飯碗,滿臉歉意。


    “李隊長見外了,救死扶傷,本身就是我們護士的天職,”秦婉媛吸溜了一口麵條,“何況我還是軍人,看多了各種各樣的傷員和烈士,對生死早已經麻木了。”


    “你可不能死!如果你出事了,傅師長會把賬算在我們兄妹頭上,我們就沒有活路了。”李雲勇一邊吃著麵條,一邊試圖開玩笑,緩解一下當下沉重的氣氛。


    在這幾天被隔離的日子裏,李雲勇和秦婉媛都試圖用談話,來排解心中的擔憂和恐懼。兩人從開始的冷漠隔閡,到後來的試探接觸,最後慢慢發展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李雲勇對秦婉媛講述了營救李如月的經過。他現在恍然大悟,難怪營救任務完成得如此順利,原來這本身就是鬼子的陰謀,讓李雲月感染上鼠疫菌,故意露出破綻,讓先遣隊將人救出,然後,讓鼠疫在我後方傳染蔓延,用心極其歹毒!


    秦婉媛也和李雲勇談了很多,談了她當年慘死在日本鬼子手中的姐姐,還有血灑藍天的“哥哥”高誌揚,當然,談得最多的,還是姐夫傅正範。一談到姐夫,秦婉媛就一掃眼中的陰翳,變得開心陽光起來。


    兩人邊說邊吃,麵條很快見底。秦婉媛放下空碗,端起最後一碗麵條,就想開門往裏屋走。


    “等等!”李雲勇攔住了她,“護士長,還是我去吧。”


    ”照顧病人,是護士的責任。你也是病人,在這裏都要聽護士的話。“秦婉媛端著麵碗,繼續往裏麵走。


    “護士長!”李雲勇擋在門口,“我妹妹時間不多了,就讓我多陪陪她吧。”


    “好吧,請等一下。”對這個要求,秦婉媛不忍心拒絕。她將麵碗交在李雲勇手裏,轉身過去,一手拿著一碗溫開水,一手,輕輕地為李雲勇摘下口罩,將幾粒白色藥片放在他嘴邊:“把這磺胺嘧啶先服下。”


    李雲勇深知,在敵後戰場上,每一顆抗生素,都極為寶貴。他服下藥片,秦婉媛仔細為李雲勇整理好口罩,“去吧,好好安慰她。”秦婉媛哽咽著說。


    “雲月,雲月!”李雲勇看著臉色緋紅的李雲月,輕輕唿喚,”吃點東西吧?”


    李雲月微微睜開眼睛:“哥,我難受!”一縷鮮血伴隨著唿哧唿哧的聲音,從她嘴角慢慢流出。


    李雲勇輕輕用紗布拭去李雲月嘴角的血跡,既心痛又憐愛地說:“醫官留給我一塊煙膏,如果你不舒服,哥喂你吃一點,讓你好受些。”


    “哥,不需要,”李雲月無力地搖搖頭,吃力地說道,“我知道鬼子對我做了什麽,我也知道這種病發展下去的後果,我不想這樣拖累你們,也不想和那些病人一樣,全身黑紫,麵目猙獰地死去。我想現在這樣,平靜地走。哥,求你幫我解脫!”


    李雲月話中每一個字,都像鋼針一樣,根根紮在李雲勇心窩,他那顆早已被滄桑磨礪得幾乎冷酷的心,鮮血淋漓。


    李雲勇搜腸刮肚,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什麽能安慰的話,隻能將懷中的妹妹摟得更緊。


    ”哥,答應我好嗎?“李雲月眼中充滿著祈求。


    ”嗯!“李雲勇強忍著淚,從牙縫迸出了這個字。


    李雲月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哥,扶我起來,我要裝扮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再走。”


    “哥,幫我把頭發梳一下。”李雲月還有幾分嬌羞,宛如當年還是纏著哥哥的小妹妹。


    床邊有一個篦子。李雲勇慢慢地給李雲月梳著長發。每梳一下,心頭就哆嗦了一下。


    “如果有麵菱花鏡就好了。”李雲月艱難地用手撫著頭發,幾分遺憾地說,“還有,能換上旗袍就好了。哥,我穿旗袍很好看的。”


    李雲勇強忍著內心的刺痛:“妹妹你等一會,我一定為你辦到。”


    李雲勇衝出房門,巨大的聲響,把外屋正在配藥的秦婉媛嚇了一跳。


    “護士長,能幫我找一麵鏡子嗎?還有,能不能把我包裹裏那根頭簪帶來,能為我找一件旗袍嗎?”李雲勇情緒激動,有點語無倫次。


    秦婉媛好生奇怪:“李隊長,你要這些做什麽?”


    “護士長,求你了!”李雲勇嘴唇翕動著,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看到李雲勇這樣堅強的漢子流淚,秦婉媛那顆柔軟的心徹底融化了:“李隊長,我答應你,你等等!”


    一個小時後,秦婉媛迴來了,除了菱花鏡,發簪和一件旗袍,秦婉媛還帶來了一隻梳妝盒。


    “這是我的梳妝盒,帶著身上這麽多年,可從來沒用過。”秦婉媛戴上口罩,”我們一起進去,將‘百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她……”


    李雲勇將妹妹的頭發綰起,為她別上媽媽留下的那根發簪。為她菱花鏡中,打了腮紅的李如月麵如桃花,新畫的眉毛如彎彎的月亮,顯得嬌羞照人。她對著鏡子,抿了抿剛塗的口紅,更增添了一絲嫵媚。


    “哇!這麽漂亮的旗袍?真好看。”麵對著攤開的月白色繡著精致錦鯉伴荷花圖案的旗袍,李如月驚喜地叫了出來。


    “是我姐姐的旗袍,我姐夫一直珍藏著……送給你了。”秦婉媛哽咽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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