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肝包蟲還是惡性腫瘤,一旦侵犯到門脈,大概率意味著手術的難度呈幾何數級增加。


    “胸科在手術室開了四個台,今晚犯邪了,胸科家裏都拎不出來人。”董佳抱怨了一句,“趙總說,有事兒讓我找你,出事兒他負責。還沒給你打電話,你就來了。”


    正說著,一個人影飛快的衝了進來,氣喘籲籲的。嗓子裏像是拉著風匣子,吼吼的聲音聽了就覺得自己的唿吸也不順暢。


    “楊教授!”董佳連忙喊了一聲。


    “搶救怎麽樣?”那人上氣不接下氣,估計是跑上來的。


    “暫時平穩,可是……”


    “我去換衣服。”楊教授看也沒看鄭仁和蘇雲,怕是認為兩人是路人來著。


    “有片子麽?”鄭仁問到。


    “有,下午做的ct,胸腹都有。”董佳馬上轉身,在患者床下取出片子袋,交給蘇雲。


    “你們先看,我去照顧患者,別一會再有事兒。”董佳最後還沒忘記客氣一下。


    蘇雲拎著片子袋,也不說話,轉身直奔醫生辦公室。


    片子插到閱片器上,蘇雲就驚呆了。


    兩個層麵的ct影像,直接映入眼簾。一個層麵裏,一條小蛇蜿蜒著出現在視野中,蛇不大,不到10cm,但形態逼真。另外一個層麵,是一團紗布。


    真特麽的,這是做試驗放進去的麽?


    鄭仁還是老姿勢,右手托腮,認真的看著片子。


    蘇雲再怎麽天賦高,畢竟不是普外科出身,他對肝包蟲病這種帝都很少見的疾病了解的不多。


    見鄭仁專心看片,他便拿出胸部ct來看。


    影像學顯示,讓人觸目驚心。


    肝包蟲病侵蝕範圍廣泛,累及4個腹腔和胸腔髒器以及重要血管。


    看影像,和癌症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說是蟲癌,也很恰當。


    包蟲侵蝕了65%左右的肝髒形成巨大而堅硬腫塊,並向下侵蝕右腎及腎靜脈。


    向上侵蝕穿透大麵積膈肌,進而侵入胸腔和右下肺,一直蔓延到心包附近。


    包蟲向深部廣泛侵犯腹部最大的靜脈血管及其分支,造成自右腎靜脈至右心房水平,長達17cm的腔靜脈完全閉塞,同時出入肝髒的四組脈管包括肝動脈、門靜脈、肝靜脈和膽管都受到嚴重破壞。


    類似於布加綜合征,隻是門脈侵蝕的範圍簡直太廣了,根本無法通過介入手術來進行治療。


    看胸腔的侵蝕,泡壁比較薄,鄭仁估計應該是右側胸腔的包囊破裂,導致感染性休克的。


    隻是這個手術……


    太複雜了一點吧。


    如果要是做的話,患者能活著下台的機會並不大,頂天有30%的可能性。


    這還不算,即便是活著下台,能度過危險期的機會也不超過20%。


    算下來,患者在術後能康複出院的幾率也就5-6%。


    這簡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老板,這手術沒法做啊。”蘇雲看了兩分鍾片子,最後得出結論。


    鄭仁知道蘇雲的意思,其實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對於這種不做就是死,做了還有5%左右希望能活下來的患者,大多數醫生都會選擇放棄。


    不上台,和我沒關係。上台,就沾上了。


    這麽複雜的手術,誰有把握?


    而且家屬不在?手術成功,肯定不會出現。一旦失敗……在海城市一院,鄭仁做的產婦大出血的止血手術,手術成功了,患者家屬依舊把患者帶走,然後準備告鄭仁和產科的醫生。


    不過既然說醫務處已經備案了,那就意味著有事兒由院方扛。鄭仁看著片子,腦海裏已經在構思該如何手術了。


    眼睜睜看著患者死去?鄭仁真的做不到。


    像是三陰乳腺癌這種病也就算了,鄭仁就算是把所有手術時間都耗盡,也沒辦法解決。


    然而這個患者看著雖然重,卻還有一絲可能。


    鄭仁雖然從海城市一院離開了幾個月,但先是執行任務,後是去抗震救災,還沒適應隻做介入科手術的情況。


    他第一時間,習慣性把自己放到了急診科住院總的位置上。


    怎麽都要搶救一下,哪怕日後麻煩不斷。


    試試看吧,即便有手術訓練時間,鄭仁依舊沒有把握。


    這種手術,簡直太特麽的難了。


    “你們是……”鄭仁正在琢磨著,楊教授的聲音傳過來。他還沒緩過勁兒來,氣喘籲籲的,剛換的白服,前胸就被汗水打濕。


    “楊教授,您好,我是介入科的鄭仁。”


    帶組的楊教授見鄭仁和蘇雲在看片子,隨口詢問了一嘴。不過很快,楊教授就迴想起鄭仁剛剛說的話。


    “你是介入科的鄭仁?”


    “嗯。”鄭仁點了點頭,沒有笑容,他正在琢磨手術要怎麽做。


    即便是去係統手術室裏訓練手術,依舊要有思路。


    隻是這個患者的手術……一團亂麻,哪裏有思路啊。


    “是獲得諾獎提名的鄭老板?”楊教授小聲問到。


    “嗯。”鄭仁又嗯了一聲。


    “幸會幸會。”楊教授伸手,和鄭仁握了一下,隨即問到:“介入能解決門脈的問題麽?”


    “要是等肝源,可以嚐試一下。但現在患者處於急性休克期,開刀的話,要血管科進行重建手術。”鄭仁幹脆的迴答道。


    楊教授顯然有些失望。


    患者的情況他一早就知道,原本想盡量拖延,有院方授權後進行慢診肝移植手術,沒想到晚上出現包囊破裂。


    還以為諾獎候選人會有什麽好的手段……雖然鄭仁說的是實話,可是楊教授依舊忍不住歎了口氣。


    “老板,這個小蛇是怎麽迴事?”蘇雲看著片子,忽然問道。


    “是肝包蟲的影像的表現,和下麵的紗布一樣,不是真的。1990 年和 1991 年發表於《歐洲放射學雜誌》的兩篇文獻,就對該特征性影像的進行了經典描述:對肝包囊破裂急腹症具有確診意義的蛇樣征和紡紗征。”鄭仁道。


    “嘶……”蘇雲吸了一口氣,十分為難。


    確定紗布和小蛇,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手術。


    “唉。”楊教授歎了口氣,拿起手機,一邊聯係人,一邊讓董佳準備送患者上台。


    這是個燙手的山芋,可是不做手術,患者就得死。


    再怎麽說,也要匯報,然後上台試一試。


    至於以後的麻煩事兒……以後再說吧。


    “老板,這手術沒法做,你初來乍到,別讓人抓到把柄。不說趙教授,各科室的大主任、帶組教授在,你可別顯擺。”蘇雲搖了搖頭,再次叮囑鄭仁。


    “胸部你能做麽?”鄭仁忽然問道。


    “胸部我肯定能做下來,但是腹部……”說著,蘇雲用手指點了點片子上的門脈和右腎,道:“這些,怕是你也做不下來吧。”


    ……


    ……


    此時,介入科趙教授在家,坐在書房裏看著一本外文期刊。


    “剛才給誰打電話呢?”趙教授的愛人問到。


    “新來的鄭仁。”


    “就是要了你一張床位的那個小大夫?”趙教授的愛人眉毛豎了起來,聽到鄭仁的名字後,一股子殺氣衝天而起。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話真是有道理。


    “什麽小大夫,人家是孔主任的寶,是諾獎候選人。”趙教授笑嗬嗬的說到。


    “裝吧你就,你沒事給他打電話幹什麽?”


    “這不是下午全院會診,有一個肝包蟲病的患者,各科室都去看了看。”


    “和你們有關係?”


    “沒有。要勉強說有,也能貼上。最後做自體肝移植的時候,造個影會更快。”


    “那你給鄭仁打電話幹什麽?”


    “我沒辦法,不等於鄭老板也沒辦法。”趙教授靠到椅子上,閉上眼睛,似乎在沉思什麽。


    “他……”


    “上次做科研的時候,我聽說他是普外專業出身的。”


    “那你讓他去?你這是給他人前露臉的機會?”趙教授的愛人不懂了。


    “機會?我就怕他不敢上。”趙教授笑了笑,道:“海城來的,不知道怎麽就被孔主任看中了。他在海城是急診科的住院總,我就盼著他要上手術。你說,不管是誰,能讓他上?哪科的手術,要一個介入科醫生去做?這不是露臉。”


    “就你心思多。”


    “他要是敢提出上手術的要求,以後就別想在912立足了。”趙教授笑道:“要是那樣,可真就省心了。”


    “孔主任也是,一個小大夫,至於從你們手裏搶床麽。”


    “人家是諾獎候選人,我要是孔主任,我也這麽幹。反正他也要退休了,無所謂的。可惜了,要是晚兩年,我爭一爭大主任的位置,再遇到他,那該有多好。”


    “這麽能幹?”趙教授的愛人詫異。


    “手術我比不過他,尤其是tips手術,人家的手法,那叫一個溜。不過麽,年輕氣盛,這個年紀有這麽大本事,心氣兒肯定高。今兒不知道那麵什麽情況,真要是他不知深淺想要上台,就有樂子看了。”


    “不會真上去主刀了吧。”


    “怎麽可能!急診大搶救,是鬧著玩的?再說,肝膽外科留在家裏的楊睿,那是省油的燈麽?這麽多年,也沒見他服過誰。幾年前,不還和林國棟鬧的不可開交,最後硬生生把林國棟給擠走了。一個介入科不到三十歲的小大夫,憑什麽去搶楊睿的台?這麽說,我還真的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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