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栓?”正在消毒的骨科醫生怔了一下,看著患者踝關節附近扭曲變形,皮膚上還有一道壞死的壓痕。


    但奇怪的是,患者傷處腫脹的雖然比較明顯,卻比預料中輕了許多,而且沒有黑色壞死組織蔓延。


    隻有前半個腳掌徹底壞死,其他地方似乎都能保留下來。


    同樣的患者,最好的一個都是膝關節以下截肢。


    這是哪位大神級的人物在前線?骨科醫生想了半天,聽說地震當天,華西在院的所有人都被直接帶去前線參加救援了。


    真的很可能是某位大神。


    景主任站起來,來到台前開始觀察患者的情況。


    他謹慎的考慮了很久,才說到:“保留踝關節,準備內固定。”


    這無疑是最好的一種選擇,雖然手術的複雜程度成倍增加,但涉及到一名傷者術後恢複,這點點活,誰又不願意幹呢?


    雖然已經站了24個小時,


    雖然所有人都幾乎精疲力竭,


    雖然後麵還有數不清的患者。


    “告訴其他人,再碰到有這種塑料袋的傷者,都要看一下病曆。”景主任啞聲說到。


    巡迴護士馬上跑出去,通知其他術間的人,並且給前麵負責分診的人打了電話,說明了這一點。


    可惜,這樣的患者隻有一個,因為他的病情比較輕,所以送來了省二院。重患者全部堆積到了華西和省院,那麵比這裏更忙。


    景主任的手術做的很細致,發揮出了從醫生涯以來最巔峰的水準。


    前線的醫生,不知道頂著什麽樣的惡劣情況,做了急診一期處理。要是在自己這裏出了問題,對不起患者,也對不起在前線的大夫。


    “大夫,需要截肢麽?”患者躺在病床上,問到。


    因為是連續硬膜外麻醉,他能聽到手術室裏醫生護士的對話,他能看到景主任的表情變化。


    直到手術開始後半個小時,他才鼓起勇氣問到。


    “需要截肢,但隻要截掉半個腳掌就夠了。”景主任實話實說,此刻,也沒有必要再對患者隱瞞什麽了。


    “半個腳掌,沒事兒的。”對麵的一助安慰患者:“你要是想裝義肢,很簡單。要是不想,隻要走路慢點,漸漸習慣也就好了。或許一年後,你還能連跑帶跳呢。”


    聽到醫生這麽和自己解釋,患者終於安心了。


    “謝謝你們。”他喃喃的說到。


    “你是哪的人?誰給你做的手術?”景主任問到。


    “南川鎮的,是兩個解放軍給我做的手術。”患者咧嘴,想要笑,但最後整張臉哭喪起來,“手術好像是在廢墟裏做的,我們鎮醫院的廢墟裏,那裏有一台機器還是好用的。”


    “……”景主任的手停頓了一下,但隨即又開始手術。


    “當時我做完手術,剛被送出來就發生了一次餘震。”患者說到:“抬我的人沒站穩,都摔了。”


    “那廢墟呢?”


    “埋了……”患者道:“後來我被送到隻有重傷員能躺的帳篷裏,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再後,我醒的時候已經在直升機上了。”


    埋了……


    景主任的頭低下去,把眼睛睜大,更為細致的做著手術。


    聽說前線救援人員傷亡慘重,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前線的戰士冒著生命危險做了一期手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理由把手術對付過去。


    景主任摒棄了所有的雜念,不再去想那個雨夜裏,在廢墟中冒著餘震風險堅持手術的醫生。


    不再去想長途奔襲,頂風冒雨,腳踏夜幕,不畏犧牲前進的戰士們。


    自己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一定!


    必須!


    “擦汗。”景主任側頭,小聲說到。


    一塊無菌紗布在他額頭擦過,他順勢蹭了蹭眼角,隨後繼續手術。


    ……


    ……


    蓉城所有的醫院手術室都徹夜亮著燈,所有的術間裏,都閃動著人影。


    不休不眠,連吃喝的時間都很少,前線運下來的患者在第一時間得到了專業的治療。


    隨著大部隊開進山裏,一批一批輕重傷員從前線送下來,蓉城所有醫院爆滿。


    華西骨科病房裏,一個剛做完雙髖關節置換的老爺子在和家裏人生氣。


    已經八十多歲的老爺子連銀白的頭發都很稀少了,身體也不是很好,心肺功能不全等毛病一直折磨著他。


    本來華西骨科醫生特意給他留了一間安靜的病房,但是老爺子聽到、見到外麵的情況後,說什麽都不肯住在這裏。


    平時在家裏但凡有兒女敢打擾他睡覺,起來就是一頓臭罵,甚至用拐杖打也是家常便飯。


    可是在亂糟糟的醫院裏,他拒絕了兒女的勸說,又拒絕了護士的勸阻,執意要住走廊加床,把自己的床位讓給從前麵送下來,剛做完手術的人們。


    老人家是那麽的執拗,不管是誰的話都不聽,氣嘟嘟的。


    最後華西的護士在請示了手術台的管床醫生後,把老人家挪出病房,住在走廊加床裏。


    麵對海量的患者,華西以及蓉城的各大醫院已經不堪重負,走廊裏滿滿的加床,都是之前住院的患者。從前麵送下來的重傷員都住在病房的標準床上,有誌願者充當患者陪護。


    所有問題,不需要解決,自然迎刃而解。


    醫務處預想中的各種困難,好多根本就沒有發生。


    不需要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甚至想解釋都找不到人。平時為了雞毛蒜皮就會吵起來,投訴到醫務處的人們安靜下來,盡自己的一份力,幫助這些失去家園、身受重傷的幸存者。


    華西醫院外東北角的一排小飯店,有一家小快餐店。


    這裏即不物美,又不價廉。


    老板是個殘疾人,自己當廚子,做飯一般,平時飯菜裏連肉星都很少見。


    而此時,他挑著擔子,一麵是飯,一麵是菜,正在挨個病房走著。


    滿滿的飯菜,不要錢,放到病房的床頭櫃上。菜香撲鼻,是一流大廚的水準。菜裏麵滿滿的肉,也不見平時小氣的樣子。


    他堅持著一天三頓飯,包了一個病區小一百名患者的夥食。


    有其他人來送飯,迎麵碰到,差點沒為此打起來。


    ……


    這樣的事情,每天、每時、每處都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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