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如今遇到這類事情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聯係葉迎之——他已經在潛意識裏,把對方當成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存在了,哪怕心裏有時還會腹誹對方是“不靠譜的學藝不精的膽小獵人”。

    但是手機沒有信號。遲筵有些後悔剛來的時候為了省錢選擇了傳說中信號最差但是套餐最實惠的運營商,他當時以為自己隻在學校和宿舍周邊活動,又不常去偏遠地方,哪裏想得到自己會變得如此倒黴。

    他原本的手機在悉尼的時候被那個低級吸血鬼踩碎了,但是在他上次離開艾默爾親王那裏的時候格雷卻主動送給他一支新手機,連電話卡都已經補辦好了,他隻需要把自己常用的幾個應用從商店裏下載迴來、登錄上自己原有的賬戶就可以。

    格雷把手機遞給他的時候表情雲淡風輕,隻說是“血族對他損失的補償”。但遲筵可不覺得血族會有這樣的細心和善心,是誰吩咐這位“古老”的管家先生去做這件事簡直不言而喻。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清楚記得自己是怎樣迫於無奈地和那位親王殿下達成了那份三十天的吸血約定,但是後來艾默爾親王的態度卻一直比他預想得要好,好得多。

    他吸血的動作大多數時候都很溫柔,隻有偶爾會顯得有些急切。他會每次變著花樣給他準備餐點,再耐心地一點點喂他吃。他會把他抱進懷裏,款款將牙齒沒入他的頸內,然後輕柔地舔舐著他的傷口,叫他寶貝,問他疼不疼,舒不舒服……

    每當此時遲筵就會趕緊搖搖頭不敢再想有關艾默爾親王的一切,並且在心裏質問自己是不是斯德哥爾摩了,竟然被吸血還能對一隻吸血鬼生出好感;同時嚴肅地告誡自己不要被表象迷惑,這大概隻是這隻老吸血鬼對待獵物時慣用的溫柔手段,別忘了亞曆克斯被揭開麵具之前也是他熱情友善的好鄰居、好同學……

    但同時心裏還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反駁著,那些血族們都說過他從不直接從人體中吸血,他們都說他冷漠無情、生人難近;可是他每次都直接吸你的血,還喂你吃飯,把他的衣服給你穿……

    而這種被艾默爾親王吸血、甚至聽到他的聲音時就會覺得臉上發熱,心跳加快,離開那幢房子時會覺得空落不舍的感覺在這次被他喂過他的血後達到了頂峰。

    遲筵又會自我厭棄起來,感覺自己簡直就像是一個剛上中學的思慕校花的懦弱的小男生——“校花從不和別人一起吃飯,校花從不和人一起自習,但是

    她願意和我一起吃飯、自習、還和我一起迴家……她是不是也覺得我很特別?”。

    然而艾默爾親王才不是什麽單純的美麗少女。他還是趕緊打住這些匪夷所思的念頭比較好。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斯德哥爾摩了,等結束了這詭異的約定,被血族消除了記憶,離開那位親王殿下……自然就會好了。

    他甚至不敢向他的吸血鬼獵人朋友吐露這些心事。他要怎麽說,難道告訴葉迎之:“迎之,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我前段時間一直在做跟你有關的不太好描述的夢,然後現在我感覺我對艾默爾親王很有好感,我好像……喜歡上他了。你說我這是怎麽了?是不是被消除記憶、離開之後就會恢複正常。”

    估計葉迎之隻聽見前半句就會大驚失色、不知所措。說不定還會和他絕交。

    遲筵也不明白來到資本主義社會之後自己怎麽就迅速墮落成了這個樣子,不僅在夢裏遐想自己的友人,還在現實裏對一隻吸血鬼產生了不可言說不敢承認的依戀——簡直人渣,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腳踏兩隻船。

    正是為了排解這種簡直讓人無計可施的煩悶遲筵才參加了衝浪兩日遊,誰想到又碰上這種事。

    他上輩子大概是和吸血鬼有仇吧。

    江田還在旁邊追問關於吸血鬼劫道人的情況。

    托尼索性坐到了他們後麵的空座上,詳細講道:“據說山林裏潛藏著吸血鬼,他們神出鬼沒,會在晚上偏僻的很少有車經過的道路上出現,把車攔下,吸食車中人的血液,然後再消除他們的記憶,把人放走。但是曾經也有正好躲起來逃過一劫沒有被消除記憶的人,所以關於這些‘劫道人’的傳聞就流傳出來了。隻不過這種神鬼故事一向都真假莫測,也沒誰真的把這些傳聞當迴事。”

    “沒想到是真的。”他喃喃著,“劫掠鮮血的,劫道人。”

    司機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白人男子,他緊張地將車停在原地,警告所有人不要開門窗、不要下車,從剛才的聲響判斷,車子分明是撞到了什麽東西,他卻不敢下車去查驗。作為常在夜間奔波於山間道路的老手,他顯然也聽說過相關的傳聞。

    山林間的霧氣越來越大,濃白色的霧幾乎將整個車子都包裹起來。

    司機看了看不尋常的霧,將車子熄了火,並關上了車內外所有的燈,希冀著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將大巴遮掩起來。有的乘客試圖撥打急救電話求救,卻發現所有的手機都接收不到任何信號。

    司機從駕駛座上走下來,低聲叮囑每一個人不要發出聲音和亮光。頓時連電子設備發出的白色亮光都從車廂裏消失了,整個車子都陷入了寂靜的黑暗之中,每個人的唿吸聲都清晰可聞。

    遲筵隱約聽到霧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皺了皺眉,轉過頭去看,正看見一個黑影扒在了他右邊的車窗上,玻璃上清晰地印著一張青白色的臉,長長的獠牙正對著遲筵。

    吸血鬼暗紅色的瞳孔中閃過一抹貪婪,他看著遲筵,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遲筵猝不及防正和吸血鬼對視在一起。他強忍著沒有轉移視線,隻悄悄動了動喉嚨,努力保持鎮定地緩緩抬起了左手。

    左手無名指上有葉迎之給他套上去的戒指。

    他說這是一個信物,可能會派上一些用場。

    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要派上用場了,不知道究竟會不會起作用。遲筵盡力克製著自己的緊張和虛張聲勢,擔心被對方看出來,他平靜地,特意向那隻吸血鬼晃了晃帶著荊棘玫瑰紋樣的戒麵。

    吸血鬼暗紅色的瞳孔一下子睜大。

    遲筵想了一下,直接將戒麵貼在了玻璃上,好讓對方看清楚。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行為實在有些冒險。這畢竟是一個吸血鬼獵人的信物,而他並不清楚這群吸血鬼的底細,說不定對方曾和葉迎之的家族結下過仇怨,說不定自己的行動反而會引來反噬,托尼說這些吸血鬼隻劫掠血液並不會輕易謀害人類的性命,遲筵猜想他們也害怕引來太大的麻煩才會如此行事。但是自己亮出戒指的行為很可能給全車人招致更大的劫難,而自己並沒有保全大家的能力。

    遲筵有些懊悔自己衝動冒進的行動,而就在他暗自後悔的時候,那隻吸血鬼掉了下去。

    濃霧中再次想起窸窸窣窣的和樹枝摩擦的聲音,甚至隱約可聞零星的用英語交談的聲音。

    全車人繼續在司機帶領下心驚膽戰的等著,和同伴用眼神和肢體動作交流著自己的惶恐不安。他們中有人剛才也看見了貼在窗戶上的那種怪物——不止一隻,卻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就這樣過了十多分鍾,濃霧漸漸的一點一點散去了,露出天邊皎潔的月色。

    司機定了定神,小心地拿出備用手電筒,打開車前門下車查看了一番——一切正常,什麽都沒有,仿佛剛才的衝撞、濃霧和那些窸窣的黑影都隻不過是他的錯覺。

    他迴到了車上,搓了搓手,小聲嘟囔了兩句,

    便再次啟動了車,打開了車內外所有的燈,像往常一樣行駛在熟悉的道路上。過了半個小時後他又打開了音樂。起碼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好,大概用不了多久他就又能平安到家了。

    隨著舒緩的鄉村音樂響起,車裏又重新恢複生氣和活力。

    手機也重新有了信號,乘客們紛紛打給自己的親朋好友或是在社交網絡上講述自己方才詭異的遭遇。

    遲筵給葉迎之發了消息,感謝了他的戒指,並借機裝作隨意地問出了一個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我和艾默爾親王的約定完成之後,會被消除記憶嗎?”

    他以前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上次白秋問過這個問題之後,他卻總是情不自禁地惦記著這件事。他遠不如在白秋麵前表現得那樣達觀。

    “這件事的決定權在艾默爾親王身上,如果他不想讓你忘掉,那你就不會忘記。”

    “我知道了。”遲筵低頭按著消息,“還有一件事,迎之,這次流浪吸血鬼的事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去檢舉,幫我留意一下後續處理結果就好。”

    “為什麽?”

    “我想去請艾默爾出手。”

    他知道是自己任性,是自己感情用事。

    以前遇到事情葉迎之讓他去請艾默爾親王幫忙他從來都不願意,但這次卻有些忍不住主動去找對方。

    反正我注定會離開,反正我注定會忘記。

    反正我不過百年壽命,於你不過須臾而已。

    所以我至少想知道這一刻,在我還記得的時候,我於你,是不是有一點特殊,是不是有一點任性的權力。

    艾默爾,我認輸了。

    不管是斯德哥爾摩還是什麽的,我好像,的確有一些……

    遲筵閉了閉眼,及時打住了自己的念頭。他收起手機,靠在狹小的座椅上,向右偏過了頭。

    車子已經駛入了索菲斯市區,車窗上映出路旁暗淡的橘黃色路燈燈光,也倒映出他茫然的臉。

    他終究不敢明確而坦承地麵對自己的心。

    那三個字,即便是自己想想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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