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遲筵醒來,看見旁邊空蕩蕩的床鋪,有些不習慣。

    他起床後特意走到隔壁看了看,隻見床上鋪得整整齊齊的,幾乎看不出睡過人的痕跡;他又走到樓下,葉迎之果然已經起床了,正在廚房做早餐。

    遲筵站在廚房外麵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絲絲縷縷的情意與愧疚一同湧上心頭,他醞釀了片刻後才開了口:“迎之。”

    葉迎之應了一聲,也就在這時候恰好熄了火,把鍋裏的黑椒鮮蔬炒意麵分到兩個白色瓷盤裏裝好端出去,又去端了兩杯鮮榨橙汁。

    一如過往的每一天清晨一樣。

    色香味俱全又不失營養,一星期七天的早中飯餐隻要在家吃就不會重樣。僅僅從飯食上就能看出來葉迎之為經營兩人的生活花費了多少心思。

    遲筵低著頭不敢看他,聞著食物的香氣,隻覺得更為內疚:“迎之,對不起,是我最近太緊張了,昨天才會那樣。你今天就迴來睡吧,好不好?”

    葉迎之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感覺好些了嗎?”

    遲筵連忙點頭,緊張地喝了一口橙汁才偏過頭小聲道:“……迎之你迴來吧。就是……想怎麽樣都可以,想做什麽都可以……”

    說這話時他躲閃著,不敢去看葉迎之的眼睛,在對方的目光之下,尾音也越來越低,逐漸消散在空氣裏。

    葉迎之唿吸輕了一瞬,伸出左臂將他圈在椅子中,傾身過去專注地盯住他:“阿筵,如果我現在就想繼續呢?”

    他吻上遲筵的下頜:“……如果我忍不到晚上了呢?”

    遲筵呆呆地看著他,沒有迴應,像是沒有反應過來,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葉迎之也沒有再等,直接站起身一下把遲筵從椅子上抱了起來,輕聲道:“別動,小心掉下來。”

    遲筵真的不敢動了。閉著眼甚至不敢看抱著自己的人。

    他沒想到葉迎之力氣這麽大,抱著自己上樓、進臥室,竟然穩穩當當一氣嗬成,渾似毫不費力。畢竟他可從不覺得自己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被拎起來的嬌弱類型。

    這次遲筵一直閉著眼睛感受著葉迎之的動作,隻在忍不住的時候做出反應,往往令對方愈加瘋狂。的確……和那東西那次是不太一樣的,昨天感覺似曾相識隻是自己的錯覺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之前那句話激得,他總覺得葉迎之這次完全是由著性子

    來,絲毫都不克製。但他大話已經說出了口,心中又覺得欠疚,自然盡可能地配合著。

    也不清楚翻來覆去地究竟過了多久,遲筵迷迷糊糊地都快要昏過去,卻感覺到葉迎之從背後緊緊扣著自己,輕笑著吮吻著他的後頸。

    那笑聲低沉,如果不是貼在耳邊幾乎聽不見,卻帶著顯而易見的餮足。

    遲筵的身子一瞬間僵住了。

    他勉強打起精神,睜開眼,雖然身體和精神上都疲倦不堪,眼中卻很是清明,方才的意亂情迷已經盡數消得幹淨。

    他沒有迴頭,依然看著前方,隻努力保持鎮定的,輕輕喚了一聲:“……葉迎之?”

    他的聲音依然沙啞,帶著別樣的纏綣,甫一出聲連自己都不太習慣。

    “嗯?”葉迎之慵懶地應著,愈發攬緊了他,“寶貝你還醒著?想喝水嗎?”

    他說話時吐息噴灑在遲筵頸間,帶著絲絲涼意。

    涼得遲筵從骨頭裏都冷了。

    所謂美人鄉是英雄塚,大概對於那種東西也適用,吃得太盡興太滿足太肆意了,甚至心滿意足到連偽裝自己都忘了。

    沒有人的吐息會是那種溫度,即使天生體寒也說不過去。

    遲筵也忘不掉那聲輕笑,那年夏夜在表叔家的佛堂,在他又驚又怕又累支撐不住要昏過去的時候,那個東西也是那樣從後麵攬著他,輕輕吻著他的後頸,情不自禁地發出輕笑——連那笑聲中為所欲為後的餮足感都一模一樣。

    遲筵一下子推開葉迎之的環抱坐了起來,跑下了床。他的衣服全部被葉迎之四散著扔在地上,他顧不得撿,直接一把打開衣櫃從裏麵隨便拿了一套衣服匆匆穿在身上。

    葉迎之眼下正是脾性最好思維最遲鈍的時候,滿腔滿眼的柔情蜜意簡直要無處安放,遲筵向他要星星要月亮他都舍不得拒絕。

    正溫存著卻突然被愛人一把推開是真的愣住了,他坐起來看著遲筵轉眼就迅速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仍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隻沉聲叫著對方的名字:“阿筵,怎麽了?又出什麽事了?”

    遲筵一直背對著他,不敢出聲,也不敢迴頭,直到全部收拾妥當,將手機揣進兜裏,才迴頭看了葉迎之一眼,然後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出了臥室——家裏隻有他們兩人,葉迎之抱著他進來的時候,連臥室門都沒顧上關。

    葉迎之緩緩沉下了臉。

    他從遲

    筵方才迴頭那一眼中,看到了恐懼。

    對他的恐懼。

    他望著愛人消失的背影,垂下了眼瞼。

    阿筵他猜到了。

    ————————

    遲筵頭腦一片空白地跑出了家門,直到跑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才歇了一口氣,莫名覺得這一幕似乎似曾相識。

    筆記本、衣服等其他物品都沒來得及帶出來,不過也無所謂了。還好帶了手機,還能打車迴學校,還能和其他人聯係求助。

    他看著熟悉的街景,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不知道該拿葉迎之怎麽辦。

    顧惜惜雖然一開始藏得深、手段殘忍,但是現在他已經差不多知道對方的底細、知道對方究竟想做什麽,還有胡星等人盯著她,這樣想來也不是那麽難以對付。

    可是葉迎之……他偽裝得比顧惜惜好千萬倍。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東西,想要做什麽,隻知道,他絕對不可能是人。

    怪不得顧惜惜怕他,怪不得顧惜惜要躲著他走。

    自己竟然還把他視作救星、視作護身符,甚至主動帶他去家裏見父母,簡直無啻於引狼入室。

    自己……竟然就這樣喜歡上他……愛上他了。

    連他是個什麽東西都不知道。

    可是他一直在騙他。

    自己一直一直,不過是生活在葉迎之虛構的謊言之中。

    他坐在出租車上,暗自嘲諷著自己的天真,除了恐懼,還有一種近似失戀般的低落。

    遲筵突然想到雖然不知道葉迎之到底是有什麽目的,但最好還是和父母說一聲,讓他們警惕一些比較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是第二個顧惜惜呢?

    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就覺得心中一澀,卻也不再猶豫,拿起手機撥通了熟悉的號碼。

    劉鳳瑩接起電話後有些訝異:“小筵?怎麽了?有事嗎?怎麽這個時間打電話。”

    “也沒什麽事,就是、就是葉迎之如果上咱們家去了,您和爸不要理他,也不要給他開門。”

    劉鳳瑩聽著就覺得不對,奇怪道:“怎麽了?你們弄矛盾了?”

    “也不算吧,”遲筵斟酌著措辭,不知該怎麽向母親說明,“就是突然發現他可能不是好人。”

    好不好的另說,他肯定不是人就是了。

    劉鳳瑩歎了口氣:“小筵呀,你們走了之後我還和你爹說,都是我們把你寵得太過了,要找一個能一直讓著你慣著你的人也不容易。兩個人相處就要彼此磨合,相互遷就,一輩子長著呢,認準了一個人就被輕易否定他。我和你爸都看葉迎之那孩子還挺不錯的,有什麽事你和他說開了好好談談。”

    遲筵聽著有些愣:“娘您說什麽呢?”

    劉鳳瑩笑道:“你就別裝了,我和你爹都知道了你們是一對。你給娘打電話不就是因為你們你們弄了矛盾,你不想原諒人家,怕人家上咱們家來求情嗎?”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什、什麽一對……雖然這麽說也沒錯,但是他們現在已經分開了……不過這麽想的話母親說的就更沒錯了……

    遲筵尚沒有反應過來,劉鳳瑩還以為兒子隻是因戀情被發現而吃驚才不說話,於是繼續解釋道:“咱們要從月牙湖迴來那天中午,你不是在外麵涼亭睡著了嗎?娘怕你著涼,拿了件衣服想給你披上,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葉迎之在給你披衣服,還偷偷親了你一下。我之後和你爹就多了個心眼,留意著你倆的互動,我們都活了半輩子了,你又是我們親生兒子,怎麽能看不出來你和葉迎之到底是什麽關係?”

    “所以最後一天你一個人說要去買菜我就讓你去了,然後你爸趁機和葉迎之談了,他也坦白了,和我和你爸都保證了對你是認真的,等畢業就帶你去國外登記,會對你好。我和你爸都覺得小葉人不錯,就沒再管,怕你抹不開麵子,也沒急著和你提,本來準備等你這次放假迴來再說的。”

    遲筵目瞪口呆地僵在那裏。還去國外結婚?他都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還要和自己登記結婚?哪國法律敢給他辦手續,確定不是結冥婚結陰親?

    他啞口無言地聽母親向自己大段大段地傳授處理雙方感情關係的經驗。他之前從未戀愛過,這麽多年劉鳳瑩也沒找到合適的給他講這些道理的機會。

    一直到出租車到了學校,遲筵才借機和母親告別,掛斷了電話。

    他站在校門口,握著手機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萬萬想不到,不過是一天上午的時間,自己就先是發現愛人不是人,接著就在父母麵前出了櫃。

    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他剛迴寢室,還沒來得及緩口氣,電話就又響了起來,這次打來的是胡星。

    “遲筵,你剛才在忙什麽?我給你打電話一直占線。”

    “沒事,我母親打來的電話,叮囑我一些事情。”遲筵含糊道,“胡姐你有什麽事?”

    “小遲,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劉勝全的人?”

    “不認識。”

    “嗯。他也玩過你玩的那個遊戲,在天作之合區,在裏麵的名字叫做‘雄霸天下007’,你有印象嗎?”

    “有的,他以前是我們家族的人,經常一起玩,不過後來大家都淡了就相繼退出了。不過家族裏也有十多個人,大多數在現實中也沒聯係。”

    《畫仙緣》裏有一種叫做“家族”的社交係統,每個家族上限最多為十五人,類似幫會和結拜的結合體,進入一個“家族”就算是一家人,有一個接納新成員的儀式,有統一的稱號。遲筵當年那個家族是老袁帶著他加的,他又把葉迎之拉了進去。

    之所以還會記得“雄霸天下007”就是因為他是當年他們那個家族的族長。

    想到這裏遲筵突然心中一凜,預感到了什麽:“胡姐,他發生什麽事了?”

    “他死了,死亡時間是我迴a市那天的淩晨。他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具幹屍。因為他是f省人,家和a市離得遠,案發後一直沒有把這起案子和我們這麵的情況聯係起來,直到我發現他死狀有異,並且發現他也玩你說過的那個遊戲才想到這種可能性。看來是沒錯了。”

    從遊戲中化身而出的妖邪,竟用這樣的方式取到了“親人的血”。

    “可是這次我為什麽沒有看到受害者的怨鬼……”

    遲筵假想了一下那幹屍的樣子都覺得頭皮發麻,如果可以當然是不要遇上比較好,但是之前六次他都在事發當天晚上就會遇到同受害人屍首一模一樣的鬼怪。

    “顧惜惜應該是找你家人不成之後才改變目標找上了他,受害人真正咽氣的時候都天亮了,所以按道理它應該會等那天入夜後再去找你,你想想當天夜裏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嗎?”

    遲筵算算時間,那不就是昨天夜裏?

    昨天夜裏哪有什麽特別的事,不過是葉公子玩他正玩得開心,大概不願意再讓旁的妖魔鬼怪打擾了,攪了興致罷了。

    果然,那些東西都不敢招惹葉迎之。

    它們也怕他。

    想到這裏,遲筵剛想同胡星提葉迎之的事情,隻聽到電話那端突然傳來小安極為焦急不安的聲音:

    “師姐,顧惜惜她……不見了。我看著

    她在教室裏上課,不知怎麽的突然就不見了。”

    胡星在那邊明顯也急了起來。遲筵可以聽見她著急地向小安詢問詳細情況的聲音。

    他不經意地抬起了眼。

    “胡姐,胡姐,”遲筵輕聲叫著電話那端的人,看著突然自動打開的宿舍門,以及門邊那熟悉的人影,一字一句道,“不用找了,她在這裏,在我宿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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