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他靜坐於青岩石上,專注於手中的短笛,笛聲,一緩一急,忽高忽低,搖曳著一種蒼涼。


    她默默看著那抹背影,眸底一片溫情,從未想到可以再見他,一直堅信他還活著,待到跟前時,又不斷的在懷疑,真的不敢相信,上天將他送迴到她身邊。


    察覺輕微的腳步聲,無影收起短笛,迴眸瞧了眼,拍拍衣裳站起身,客氣的行了個淺禮。


    “這是何曲?”


    “采蓮調!”無影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道出曲名。


    他不像殷灼顏,會唬弄人說是采菱調,說的極是坦白,微微莞爾道:“好美的曲子,不是是何人教你吹奏此曲?”


    “我娘親!”別的他記得的不多,唯一記得清楚的便是這一曲。


    習玉嬌微吸口氣,隻柔柔的看著他,無影登時一陣不自在,捂嘴幹咳一聲,舉步就走。


    “離開皇宮吧!”習玉嬌閉上眼睛,勸了一句。


    無影詫異的停住腳步,不解的看著她。


    她定定的重複了一句:“離開皇宮吧!皇宮不適合你!”


    “我是貴妃娘娘的侍衛,來去皆有貴妃娘娘做主,多謝儀妃娘娘關心!”


    “皇宮與你想象的不一樣,貴妃娘娘獨得恩寵,受敵眾多,隻怕有一天,她會連累你!”


    無影更是納悶,聽到連累,不悅之色頓顯,從沒想過會離開她,他早已誓死效忠,冷聲道:“我的事不勞儀妃娘娘操心!”


    習玉嬌望著他漠然離去的背影,歎了聲氣,親人相見不相認,這是多大的殤然,隻是她隻能裝作不相識,不想再經曆那樣的一個慘痛,讓他好好活著就好。但,身處皇宮,哪還能不沾上些血腥呢?


    “娘娘,為何不跟無影說個清楚?”


    “跟他說清楚又有何用,他不會相信的。”不過有一個人的話,他或許會聽,習玉嬌整了整容妝:“易青,走,去景仁宮!”


    ————


    景仁宮外,沒有例外,被攔下,好說歹說,宮人就是不讓進,也不前去稟報。


    習玉嬌冷下臉,厲聲道:“速去稟報貴妃娘娘,遲了一刻,便是幾條人命,看你們誰人擔當得起?!”


    宮人依然不為所動,直到習玉嬌冷冷搬出景仁宮的正主:“事關貴妃娘娘,若貴妃娘娘有任何差池,誰能向皇上交待?”


    這樣的威嚇起了一些作用,隻見一個宮娥返身進了去,不一會兒便有宮人將習玉嬌迎了進去。


    殿內,她躺臥在華麗錦衾上,隻留一個背影,外罩著一襲單薄、飄逸的紅色緞紗,顯得甚是纖弱,習玉嬌欠了欠身:“見過貴妃娘娘!”


    殷灼顏緩緩轉過頭來,臉色黯淡,疲累的斜睨了她一眼:“何事?!”


    習玉嬌遲疑的看了眼左右侍立著的幾人,待殷灼顏有些不耐煩的揮退左右的幾人,方淡淡說出無影之事。


    “他是我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我不想他卷入皇宮的血腥之中!他對你唯命是從,隻要你開口,他一定會聽你的!”


    “我知道了!”她幽幽閉上眼睛,有氣無力的吐出一句。


    殷灼顏的冷淡反應讓她有些著急:“不,你得告訴無影,你得讓他離開!”


    “在朕不清楚他的身份之前,他不能離開!”


    習玉嬌吃了一驚,惶恐的跪下,直盯著緩緩移近的衣擺,心愈來愈慌。


    “儀妃請迴吧!”


    殷灼顏出聲為她鋪了一條退路,但習玉嬌卻不敢起身,直至蕭涼宸沉聲問道:“朕要知道你的身份,要知道無影的身份,不然,死的不止是你,還有無影!”


    無影的身份一直成謎,竟料不到和她有關聯,其中想來不簡單。


    “別逼朕!”


    若隻是自己便罷,如今還有一個無影,她斷然不能冒這個險,咬定聲音道:“迴稟皇上,賤妾自幼父母雙亡,與幼弟相依為命,後來州縣挑選女子,將賤妾強奪而去,從此訓練歌舞技藝,自此與幼弟失散!”


    一番話,說的是不似有假,蕭涼宸眯起眸,朝後喚了一聲:“萬喜,記下祖輩姓氏、何方人士,即刻交給石晏,讓他派人前去查實,若有欺瞞,格殺勿論!”


    萬喜急急記下,匆匆出了景仁宮。


    “來呀,先將她押入天牢,還有無影,待查清後再行決議!”


    她始終未再說一句話,直到習玉嬌被押著出了殿,那眼神,尤為黯淡,側轉過身,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們兩人身份不明,我怕會對你不利,隻要石晏一查出他們的身份,我即刻放了他們如何?”明知勿須多做解釋,他還是出聲道出緣由。


    “讓我離開!讓我和亦兒離開!我不要留在皇宮!”


    蕭涼宸的身子猛然震了一震,她終於說出口了麽,現在仍想著要離開麽?雙拳攥了攥,他艱難的扯動嘴角:“如果你真的想離開,朕隨你,但是亦兒,必須留下,她是朕的女兒!”


    “我要帶亦兒走!”


    “不行!”蕭涼宸堅決不讓步,心頭竟希望,且讓她為了亦兒留下吧,至少是他唯一挽留的理由,至少她仍在他的身邊!他邁步就走,怕終於會失控,怕忍不住對她動手。


    清冷的夜色,沉重的步伐,偌大的皇宮,他竟覺得甚是淒涼。


    “皇上,今晚去何處歇息?”尤迴尖聲問道,已深夜,繞了一大圈皇宮,不見他有迴景仁宮的打算,隻好試著問道。


    “觀雲殿!”景仁宮是不能再迴了吧,她的選擇已經很明確,占了景仁宮,占了他的心,而後又殘忍的將他狠狠的拒之於心門之外。


    沉重的步伐終於停在觀雲殿外,抬頭望著那柔美的宮燈,笑了一笑,待宮人緩緩開啟了宮門,他擺擺手:“罷了,罷了,迴景仁宮!”


    誒,尤迴應了聲,隻要他迴景仁宮,便是不再為難他自己,不再為難她,而互相不為難,是他最樂意的,因為那也是對自己的不為難。


    幾乎是哼著小曲跟著蕭涼宸迴了景仁宮,尤迴迫不及待的示意宮人皆退下,告退出了殿。


    蕭涼宸躺在了她身邊,硬是將她擁入懷裏,冷冷宣告:“一朝你沒有離開,你就是朕的女人!”


    ————


    向雪揚起下巴,冷冷笑道:“你知道的,我並不感到可惜,一點都不!”


    “我知道!”她說的更是坦然,失去孩子,唯一痛的始終隻有自己,恍惚一笑:“你不是他,你不能體會我的痛,真的很感謝他,感謝那時對我的所有包容。”


    如果,先遇上的是他;如果,不是可笑的一道聖旨,如今的她,依然會很快樂,二哥依然在她身邊。


    向雪冷嗤一聲:“我是不能體會你的痛,但對陛下,幾句感謝就夠了麽?”


    “你走吧!如果他問起,告訴他,殷灼顏已經死了!”


    “你讓我走?!”


    “現在不走,莫非真要死在天牢裏?”殷灼顏示意趙乙上前:“我會讓趙公公送你出宮,至於出宮後,那便由你了!”


    “讓蕭涼宸殺了我不更好?”


    “謝謝你一直護著我,謝謝你一直照顧亦兒!”


    殷灼顏留下淡淡的一句,轉身出了牢房,卻未離開天牢,而是徑直去了另一個牢房。或者是一個巧合,路紫芙所在的牢房竟是先前關押鳳珠的牢房。暗沉的牢房中,似仍留有玉唇香的幽香,夾雜在腐朽的黴味中,令人隻覺一陣可惜。


    “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的孩子!”路紫芙嘶啞的出聲。


    “你承認了!”


    路紫芙的臉色愈黯,也不知因何會想要跟她解釋,為何要再為自己辯解,已經承認了的,唯一的下場便是以命抵命,但當看到純淨得灼人的白衣時,還是忍不住要去辯解:“不是我,我沒有害你的孩子!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真的不知道。”


    “他們在凝雲閣找到了特製的香麝粒,與我當日乘坐的那輛軒車裏找到的一模一樣!”


    “那是有人陷害我!”證據確鑿,狡辯不了,路紫芙死咬著唇:“有人陷害我,我沒做過,我真的沒有做過!”


    “誰—陷—害—你?”


    誰?!路紫芙怔愣,迷惑的搖著頭,若說她曾與別人結過怨,那隻有殷灼顏,所以,一出事的時候,首先查到的是她頭上,但殷灼顏又怎會以孩子為代價去陷害自己,況且隻要她說一聲,自己便可人頭落地,完全不用這般,隻是,又會有誰要陷害她?啊,她募地驚唿一聲,愕然的抬眸看著殷灼顏,久久才擠出兩個字:“皇後!”


    ————


    小心曼瑤,小心孩子!毒咒般的話語在她耳際轟隆響著,腳步愈來愈沉重,殷灼顏心神不寧的迴到景仁宮,剛躺下,便聽見殿外一陣嘩亂,隨後胖丫粗粗的聲音劈裏啪啦落入耳際:“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小公主出事了!”


    幾乎是沒有任何停頓,極其連貫的動作,如風般衝出了景仁宮。


    亦兒不在觀雲殿、不在禦景苑,而是在鳳儀宮,當瞥見匆匆而來的她時,小嘴一扁,兩手直直的伸向她,殷灼顏心痛的抱過她,上下摸索了好一陣:“亦兒,怎麽樣了?”


    “亦兒沒事!”林婉幽幽歎了口氣,亦兒是沒事,但瑾兒——


    今日帶亦兒到禦景苑玩耍,饒是再平常不過,料不到遇上曼瑤和瑾兒,或是孩子的心性使然,瑾兒不依不饒的鬧著要跟著亦兒,許是未見瑾兒有這般精神的時候,曼瑤也同意了。


    隻是,亦兒那可是鬧得慌的性子,沒一會兒,不知怎地就絆倒了瑾兒,瑾兒當下便摔暈了過去。


    而,聞訊而來的蕭涼宸當下便怒斥了亦兒一通,亦兒年紀雖小,但卻是極懂事,當時便沉下小臉,委屈的嘟起嘴,沒再鬧過。


    半晌,裏頭終於有了動靜,傳來話說,孩子無礙。


    曼瑤、太後、蕭涼宸一一出來,太後輕哼了一聲,怒瞪著林婉:“明知亦兒平日裏就活蹦亂跳的,也不知道看緊一點,帶不了孩子就別帶了!”


    林婉垂下眸,淡淡的應了聲是。


    顏茹竺冷掃了殷灼顏一眼,徑直出了鳳儀宮。


    許是察覺先前對亦兒的過分粗暴,蕭涼宸滿臉歉意的喚了聲:“亦兒,來,父皇抱抱!”


    未像平常一般樂得讓他抱,亦兒小嘴嘟得更高,兩手直接摟著殷灼顏的脖頸,別過頭去。


    殷灼顏漠然笑笑,往日,亦兒總喜歡膩著他,而今卻如陌生人般,不用去猜想,已知道,那樣的情形之下,他是怎樣對亦兒的。


    “亦兒,我們走!”


    殷灼顏帶著亦兒離開,林婉也沒多做逗留,匆匆告退而去。


    隨著蕭涼宸的離去,鳳儀宮隻剩曼瑤一人,秋眸愈來愈冷,絞在一起的手勒出紅印,殷灼顏,你占去所有的寵愛也便罷了,如今你的女兒又欺淩到本宮的兒子頭上,本宮豈能再容下你。


    ————


    哎,殷正良隻歎了聲氣,便沒再說什麽,放亦兒坐在膝蓋,見她乖巧的坐著,一時感概萬千:“殷家如今就隻剩下咱幾個了,就咱幾個了啊!”


    亦兒好奇的看著他,伸手去拽他的胡子,逗得他爽朗一笑:“亦兒,你可真是調皮,和你娘親小時候一樣,總是讓人操碎心哪!”


    話說著,看向倚窗坐著的她,暗搖搖頭,如今的她一樣讓他操碎心啊,皇宮就是一潭深水,如果不諳水性,便會沉溺。而他身為一國之君,斷不可能因她廢了後宮,這樣,便是讓她隨時處於溺水之中。而自己,身為當朝丞相,能護她多久呢?


    皇宮風波不斷,她已吃了大虧,就怕有朝一日,搭上的是她的命啊!


    “哈哈!”洪亮的笑聲自院中傳來,隻幾步,便見得一襲紫袍入內,梳得整整齊齊的白發,有神的雙眼橫掃了一眼,欣喜的落在小人兒身上:“喲,你可是小公主?好伶俐的小娃啊!來,我抱抱,可好?”


    亦兒沒有拒絕,眨著大眼睛盯著他,初時還有一些陌生,不一會兒就被那白花花的頭發、胡子給吸引住了,嗬嗬笑著拽起了楊子希的花白胡子,惹得笑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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