尙可兒很平靜。


    超乎蘇可可想象的平靜。


    之前一直哭的委委屈屈上氣不接下氣的尙可兒,如今坐在他們對麵,隔著玻璃,對著他們露出冷笑。


    時至深夜,周圍不是一般的安靜。


    尙可兒雙手已經被拷上了手銬,臉上的神情有些譏諷,有些疲憊,重重的黑眼圈配上慘白的臉,和記憶中驕矜的大小姐完全不是一個人。


    或許,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總是無所畏懼又冷靜的。


    已經沒有東西要失去了,不會忐忑不安,也無需費心掩藏。


    這一刻,她反而覺得輕鬆。


    蘇可可和夜少寧坐在一起,冰涼的小手被夜少寧緊緊地攥在掌心裏,她和夜少寧對視一眼,拿起聽筒,看著尙可兒平靜的開口:“你就那麽恨我?”


    不惜殺了自己的母親,就為了嫁禍給她?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蘇可可簡直不敢相信,殺了尚儀的人,竟然是尙可兒。


    在她的印象裏,夜家夫婦對尙可兒的溺愛,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在蘇可可被放出來的同一時間,得知自己的寶貝女兒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之後,夜父當場就暈了過去,現在還醫院。


    什麽樣的人,能夠做出這麽殘忍喪盡天良的事情?


    尙可兒冷笑,抓起話筒,看著蘇可可的眼神充滿了仇恨:“這次別自作多情,我殺了那個老東西,是她自找。”


    一直在沉默不語的夜少寧,眸中的暗色劃過,一把奪過蘇可可手中的聽筒,聲音冷的像冰:“是她自找,不該領養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


    尙可兒臉上的平靜瞬間被打破,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度:“你知道?”


    臉上漠然的麵具,似乎一瞬間被打破。


    所有人都知道。


    夜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個私生女,夜海俊知道,尚儀知道,夜少寧也知道。


    唯一蒙在鼓裏的,隻有她自己。


    尙可兒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曾經以為自己是夜家的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高高在上,出身金貴,含著金湯匙長大。


    然而不過短短的一天,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從雲端狠狠的跌下。


    她成了不入流的私生女,殺人兇手,恩將仇報的私生女,以及眾人眼中的笑話。


    尙可兒忍不住勾起嘴角,哈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流出來,頭向後仰,笑的停不下來。


    夜少寧靜靜的看著她。


    眸色幽黑如墨,看不出情緒,隻是身邊的蘇可可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那種沉沉的戾氣,從夜少寧的身上蔓延開來,實在是很難忽視。


    尙可兒被這樣的目光盯著,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可是現在她有什麽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弄死她。


    她殺了尚儀,夜少寧一定不會放過她的,既然死都不怕,她還怕什麽呢?


    微微的勾起嘴角,她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蘇可可,那種震驚的眼神讓她厭惡,好像自己是個怪物一樣:“蘇可可,你別太得意了,想看笑話是嗎?沒門,有件事我不妨告訴你,你知道你的孽種是怎麽掉的嗎?”


    說到這裏,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兒,尙可兒又瘋狂的笑了起來,臉色猙獰:“我在你的咖啡裏下了藥啊,哈哈哈哈,那個倒黴孩子,就那麽沒有了……現在你還有看熱鬧的心情,覺得我可笑嗎?”


    一股徹骨的涼意,從頭到腳,讓蘇可可觸電般站了起來。


    夜少寧隨之站起身來,一把拉住了蘇可可的手,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蘇可可渾身抖得厲害,冰涼的手指抓住夜少寧的胳膊,伏在他的懷裏,咬緊了牙齒潰不成軍。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早就懷疑是尙可兒下的毒手,然而這話從尙可兒嘴裏說出來,那種打擊和觸動,更深。


    夜少寧麵如寒霜,攬住蘇可可,對著尙可兒那張猙獰的臉,笑了一下。


    他的眸子如同利劍一般,直指人心,那麽的深邃幽暗,渾身的戾氣濃鬱的四散開來,這一笑,就好像是堅硬的冰麵,緩緩的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縫隙,寒氣四溢。


    尙可兒原本得意洋洋的臉上,笑容全部僵住,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然而很快,破罐破摔的揚起了頭,咬緊牙關迴看他。


    她討厭夜少寧。


    隻因為這個人從頭到尾都知道她卑賤的身份,這麽多年一直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兩相對比,她覺得自己仿佛渺小的如同螻蟻。


    所以,死到臨頭,她不能再怕她。


    幾乎是打點起全身的力氣和勇氣,尙可兒努力讓自己不要露出恐懼瑟縮的神態,卻在夜少寧一句話之下,全盤崩潰。


    夜少寧冷淡的聲音,帶著一點譏諷的笑意,在空曠的房間裏迴響:“放心,我不會殺你,太便宜你了。”


    他的嘴角有著殘忍的弧度:“我的妹妹,我會讓你在漫長的餘生中,體驗最嚴苛的監獄,迴味你從前的生活是多麽美好。”


    尙可兒殺了他的媽媽,殺了他的孩子,要她去死麽?


    太容易了。


    死是多麽簡單的事情,隻要豁的出去。


    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夜少寧願意,他大可以讓尙可兒的餘生都在生不如死的旋渦裏掙紮,這世上的監獄很多,可不都是和風細雨的以感化人為己任。


    他要她卑屈,痛苦,絕望的,長命百歲。


    尙可兒渾身打了一個巨大的哆嗦,因為夜少寧那攝人的眼神,也因為他的承諾。


    她還記得曾經聽到夜少寧整治人的手段,還記得他把不喜歡的人送去國外恐怖的人間地獄,隻不過從前那些年,她是他的妹妹,所以有恃無恐不需要放在心上。


    如今那些聽過的傳言,對未知的恐懼,全都襲上心頭。


    “不!”尙可兒拚命的搖頭,從座位上跌下來,伸手不顧一切的敲打著麵前的玻璃:“哥,哥,我後悔了,我知道錯了,我求求你,你殺了我吧,讓我贖罪,讓我去死……哥……我是你的妹妹啊……”


    她太天真,以為死就是終點。


    以為這一刻可以無所畏懼。


    夜少寧再也沒看尙可兒一眼,最後的一瞥好像在看一堆無用的垃圾,攬住蘇可可顫抖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把她帶出了警局。


    門外,大雨瓢潑。


    不過是來了警局幾個小時,蘇可可覺得好像好幾個世紀一樣。


    夜少寧身上穿著黑色的風衣,大雨淅淅瀝瀝,他把蘇可可摟在自己的衣服裏,緊緊的抱住她,小聲的在她耳邊呢喃:“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蘇可可先已經哭了很久,如今鼻子酸酸的,抬起頭,就看到夜少寧堅定又深邃的眼眸。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可怕。


    她覺得,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孩子。


    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


    夜少寧的懷抱溫暖,男人攬住她的手堅定又執著,她趴在他的胸膛,仰起臉看他,隨即緊緊地抱住他的腰身。


    這個世界如此兇險,所以我一定要在你身邊。


    “夜少寧,我們永遠不要分開好不好。”


    雨聲淅淅瀝瀝,從瓢潑大雨漸漸減弱,她聽到夜少寧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徐徐響起:“好。”


    君子一諾千金。


    ……


    一連串的打擊,讓蘇可可和夜少寧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夜少寧的人生一路平順,幾乎沒有經曆什麽打擊和挫折,尚儀的死,讓他整個人都陰沉了很長時間。


    隻有在麵對蘇可可的時候,才會多幾分溫柔和耐心。


    夜海俊一病不起,四五十歲的人,原本該是精神抖擻的時刻,不過幾天的時間,瘦成了一把骨頭。


    他沒有臉麵去要求夜少寧對尙可兒手下留情。


    尙可兒沒有留在華夏,被判處了有期徒刑,是寬容的哥哥把她轉到了國外的監獄。


    那裏有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勞作等待著她,有最合格的看守,身手了得,脾氣暴躁,有最暴戾最乖張的獄友們,有層出不窮的監獄暴動,以及時不時死在監獄中,死相淒慘服刑人員。


    但是尙可兒是不會死的,夜少寧的手下謹遵這個教誨,不管是不是完整,她始終是活著。


    對外,隻是尚家遭遇了入室搶劫,尙夫人不幸遇難,尙可兒跟混混兒們廝混在一起,不好管束,所以被哥哥送去了國外的寄宿學校。


    沒有人知道夜家到底經曆了什麽。


    隻有夜少寧知道。


    蘇可可從小就很堅強,因為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所以樂天的性格早早養成,對於這一係列的變故,她努力地調整,也努力地想讓夜少寧開心起來。


    所以,這段時間,如何讓夜少寧多笑一笑,就成了蘇可可的首要任務。


    家裏重新裝修了一番,嫩黃色,嫩綠色,天藍色,到處是令人愉悅的顏色,空氣中有著柑橘的香氣,無論何時,隻要夜少寧走進別墅,家裏的所有傭人都是一臉喜氣洋洋。


    蘇可可每天收工之後,虔誠的在廚房裏忙碌,把一手平庸的廚藝練的終於有了些樣子,這天晚上在夜少寧對麵的餐桌上,推過來一疊小動物形狀的餅幹,兩隻手撐在下巴上,討好的柔聲:“你嚐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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