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你幫我安排一下,我想去醫院看看那兩個受傷的民工。還有那去世的農民工,你也安排一下,我想見見他們的家人。盡量滿足他們的賠償要求吧。”


    農民工很辛苦,每天要承受高強度的勞動,風餐露宿,甚至還要被無良的施工方拖欠工資。經常幹了一年,到後頭根本就拿不到血汗錢。


    有時候我真覺得,城市的一棟棟高樓,都是建立在這些勤勞、可憐的農民工的血汗之上。


    好在裴墨是一個很好的老板,鼎鑫也是一個有口皆碑的公司,從未拖欠民工的工資。在民工之間一向風很好,至少不會出現招工難的問題。


    “裴夫人,您真的要去?”崔安有些不太放心。


    “這些民工在我們的工地出了事兒,我們作為責任方,應該要出來發聲和承擔責任。裴墨因為被傳喚,來不及這樣做,我身為他的妻子,有責任幫他做到。”


    “可是……”崔安滿臉擔憂,“現在這件事兒關注特別大,很多記者都在關注這件事兒。再加上之前你……因為一些事兒,已經有不小的關注度了。如果你這個時候再出來發聲,可能會有很多人都會把矛頭針對你。”


    我搖搖頭,我也曾被鍵盤俠圍攻過,雖然我表現的很淡然,但那種萬箭穿心的滋味兒真的不好受。


    但是,我想到了裴墨,他之前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那麽大的壓力。而我能為他分擔的,或許還不足十分之一。


    我若能為他分擔一些,他便能親送一些,如此便已足夠。


    崔安見怎麽勸我都沒用,知道我是下定了決心,便也不再多說,給我安排了行程。


    西子、崔安一起陪著我,坐車前往醫院。


    西子開車,我和崔安一起坐在後座。


    其實公司裏已經忙的不可開交,我反複的表明他可以不用陪我,可是崔安卻說什麽也要陪著我。


    我知道崔安是擔心我的安全問題,怕我出了什麽事兒沒辦法跟裴墨交代。可我覺得他真心是多慮了,有西子這個特種兵保護著我,能出什麽事兒呢?


    可崔安在這件事兒也異常的堅持,任我怎麽說也不肯改變主意,我也隻能由著他了。


    醫院門口聚集了很多記者,盡管我戴著墨鏡,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


    每個新聞工作者都有一雙火眼金睛,這句話真是說的一點也沒錯。


    一見我下車,記者們就像發了瘋似的,朝著我蜂擁而來。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麵臨這樣的場麵,但是卻怎麽也習慣不了。


    閃光燈拚命地閃著,就像是光芒的海洋,即便是我戴著墨鏡,依然會覺得刺眼。


    記者們將我們圍的水泄不通,提著特別辛辣的問題。


    “林小姐,聽說您的前夫的公司因為不合格建築被捕入獄,對此您怎麽看?”


    “貴公司的民工兩人深受重傷,一人死亡,貴公司打算怎麽妥善處理此事?”


    “聽說鼎新地產會麵臨破產危險,那麽東郊樓盤原本已成交的客戶利益如何保證?”


    “您認為您的前夫會被判多少年?”


    我看了那些記者一眼,沒有逃避,而是在記者們麵前光明正大的摘下墨鏡。


    那一刻,閃光燈幾乎瘋狂。


    我的眼睛被閃光燈刺得隱隱作痛,卻不敢眨眼,生怕這一絲毫的膽怯也會被攝像機捕捉下來。


    “正好今天這麽多人在這裏,有些事兒,我正好可以通過大家,傳達給公眾。”


    崔安和西子都一臉驚訝的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麽忽然這麽說,又為何突然摘下墨鏡。


    “第一,我和裴墨已經複婚,裴墨不是我的前夫,是我先生。因此不管發生什麽事兒,我們都會共同承擔。”


    我的聲音不輕不重,就像平時生活說話的語氣,然而卻隱含著一股及其堅定的力量。


    記者也非常安靜,隻有閃光燈瘋狂作響。


    “第二,東郊樓盤並非豆腐渣工程,而是符合國內和國際雙標的高質量建築。我們已經委托了國內質檢機關檢查,並呈交了相關的申請材料,相信不日內應該就能還鼎鑫的清白。”


    “第三……關於民工的傷亡,我很抱歉,也很遺憾。我們鼎鑫承諾,一定會查明事故的真相,並且給民工和他們的家屬們一個答複。人死不能複生,但活著的人需要好好生活,我們希望他們能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


    對於那些傷亡的民工,我發自內心地感到遺憾和愧疚。雖然事故的原因尚未核實,但總歸是在鼎鑫的地盤上出了事兒,鼎鑫不管怎樣都應該承擔這個責任。


    “我一直很敬佩建築工人。他們大多數都上了年紀,可是卻並沒有安享晚年,而是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為這個城市建設貢獻著生命的光輝和餘熱。他們不隻是城市的一份子,更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如果他們倒了,便意味著一個家庭的破碎。所以……拜托你們了,將我的想法傳達出去。我們鼎鑫作為一個負責的企業,向大家承諾,一定會盡力補償。”


    說著我朝記者們深深地鞠躬。


    閃光燈卡擦作響。


    我看到一些記者們用一種驚異的眼神看著我,就連一旁的西子和崔安看著我的目光也帶著驚歎。


    “現在,我們要去承擔我們的責任。希望各位能行個方便。”我對堵在醫院門口的記者們說。


    記者們一言不發地讓開了一條路。就像是分流的河水一般。


    我感激地向他們頷首,從中間分流出的道路走了過去。


    西子和崔安也緊跟著我。


    進了醫院,遠遠將記者們甩開後,崔安終於忍不住問我:“裴夫人,剛才那一套公關之詞特別棒,您是什麽時候想好的?都沒和我說過呢?”


    我扭過頭看著崔安:“崔秘書,不管鼎鑫在這件事兒裏麵是否有錯,我們都有責任。身為企業的責任。我剛才的那一番說辭,並非是套路,而是真正的發自肺腑,我是由衷地敬佩和愧疚。人死不能複生,讓我們對死者多一些尊重吧。我相信如果裴墨在,他也應該和我一樣的感受。”


    崔安驚異地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事故去世的民工,名叫張兵,他的屍體昨天剛推進太平間。而張兵的家人們來醫院認領屍體,這會兒也在醫院。


    我首先見了張兵的家人。


    當我看到張兵的家人後,忍不住鼻子泛酸。


    張兵有一個老年癡呆的父親,還有一個中風癱瘓的母親,因為行走不便,他們都沒來。


    來的隻有他的妻子還一雙兒女。


    他的妻子看起來隻是一個平常的農村婦人,興許是被歲月的侵蝕和生活的蹉跎。這個才四十幾歲的婦人已經被生活的艱辛壓彎了腰,滿臉蒼老的皺紋,看起來幾乎有五十多歲。


    而他一雙兒女,穿著很樸素。似乎有些怕人,看我的目光怯生生的,有著農村孩子對外界本能的自卑和膽怯……


    張兵的妻子名叫謝花,她此時跪在太平間外,嚎啕大哭。


    兩個孩子也跪在她身後,默默地抹著眼淚。


    我看著這一幕,心裏特別難受。人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生離死別,莫過於骨肉分離。這是何等的痛苦。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謝花的肩膀:“大嫂,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我知道在這種時候跟你說這些並不合適,可是你還有兩個孩子,還有張兵的一雙父母要贍養……所以,哪怕時候為了活著的人,你能抽出時間和我談談麽?”


    張兵的妻子謝花轉過頭來,我看到她的眼睛滿是血痕,幾乎腫成了核桃。


    我的心狠狠一痛,這個女人承受的實在是太多了……


    “你是……?”


    “我叫林荼蘼,是鼎鑫地產裴總的妻子。”


    在我介紹完的那一刻,謝花看我的眼神一下就變的冰冷。


    她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隻說了一句:“不要當著我丈夫的麵。”


    說著她起身,沒有再跪在太平間門口。


    崔安做了個請的姿勢,他在醫院的會客室裏安排了一下。


    謝花的表情很冷漠,他身後的兩個孩子也跟著起身,默默跟著她。


    走進了會議室,謝花冷冷地看著我:“說吧,你們想怎樣?”


    “嫂子,我們想盡可能地補償你。”崔安說。


    謝花的表情變的冰冷尖銳:“在你們這些大老板的眼中,是不是隻有錢了?你們是不是認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錢來擺平?我的丈夫死了,你們就想用錢來買她的這條命?!”


    崔安有些尷尬:“嫂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啊,你們要賠償我是吧?那我要你們賠我丈夫的性命!我不要別的,我隻要我丈夫,我隻要我孩子他父親!!你們這些黑心肺,把我丈夫的命還給我們啊!”


    謝花衝我們撕心裂肺地大吼著,她的身子無助地顫抖著,捂著嘴無助地哭著。


    我注意到她的一雙兒女。那個女孩兒雖然也是滿臉悲痛,但是反應卻稍稍呆滯了一些。


    男孩兒則沉默的多,他默默地拿出一張手帕,走到謝花跟前。


    謝花看到自己的孩子,更是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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