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雨一陣緊似一陣,馬路上的積水沒了腳脖子,雨水把還青青的葉子打下來,像浮萍一樣,隨著雨水,衝到哪是哪。“宕宕當何依?忽亡忽複存”,就這樣隨它去吧。

    慕琴迎著風雨走在路上,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滴滴嗒嗒地不停地往下掉,身體有些微微地發抖,她簡直要崩潰了。眼前都是雨絲絲的一片,頭腦裏惘惘的,不知哪是哪,這樣的年頭,誰又知道哪是哪?誰能一直找到迴家的路?過一天,算一天吧!

    她這樣不知走了多久,尋尋覓覓地,也不知哪是哪,也不知在找些什麽,實在累的不行了,就坐到地上休息。然而一坐下來,眼前就是黑沉沉地,想睡覺,她仿佛很疲倦似的,掙紮著看了一眼周圍,好像是從前他們一起去過的電影院。

    慕琴和雲瑾在那個雨天分離,人離開了,彼此卻還牽掛著。本來這一類的決心,不過是一時意氣,沒有多大的價值。究竟隻是氣話而已,敵不過他和她這麽許多的絲絲縷縷的感情。

    蘇太太卻是氣不過,一直咒罵著雲瑾,慕琴才睜開眼的時候,就聽到她在耳邊咕噥著。一見她醒來,就歡喜地叫道:“醒了,醒了。”她朝向外麵喊去,仿佛是要告訴誰。

    蘇太太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人急匆匆地走進來,那“突突”地腳步聲很是刺耳,大約是高跟鞋踩在地衣上的聲音。可她家裏除了她母親,沒有人穿高跟鞋,會是誰呢?

    慕琴掙紮著要起來,蘇太太連忙給她墊了個枕頭靠著,又去廚房裏幫著陳媽做雞湯。慕琴抬起頭來這才看清是誰,原來是二美,她怎麽會在這裏?

    屋子裏隻有她們兩個人,外麵雨後還很微弱的太陽光從窗簾裏點點滴滴地漏進來,映在灰撲撲的窗布上,很有一種新鮮的的沉悶。

    二美笑了笑,說道:“很奇怪我在這裏嗎?要不是我你早讓水衝走了。”二美也是恰巧路過,正看見她在那裏,就連忙和司機下來一起扶上汽車,在她家裏耽擱了一會,就打聽著送到蘇家來了。

    慕琴苦笑著,歎了口氣,道:“衝走了倒好,清清白白的。”說著流下淚來,她也裏雖然不怎麽記恨他,卻對他特別失望,原來所謂的愛情不過是這樣,她現在心裏隻盼著延挨一天是一天。

    二美默然不語,隔了一會,歎口氣道:“你隻吵吵嘴就灰心成這樣,我豈不是要粉身碎骨了,我活的又有什麽勁。”二美說著也掉下眼淚來,那是一張淒怨的臉,在黃黯黯的燈光裏,有點不可測,大概其中包含了太多對這個社會不公平的抗議、怨恨,然而她隻能是選擇接受,因為她是女人。慕琴知道又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便道:“你那裏又怎麽了?這日子不過是這樣,能過且過吧。”二美走到她床邊,坐下來道:“我這日子算是過到頭了,挨一日算一日。”她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一時皺了起來,像被揉成一團又展開的紙,雖說歲月不饒人,可她這樣年紀輕輕的,怎麽就成了這樣。

    慕琴安慰她道:“你不要太灰心了,畢竟你還年輕,這一輩子還有很長時間呢。”這樣安慰二美,無異於更加刺痛她,對她來說,這樣的生活,就隻一天也是煎熬。二美道:“年輕又有什麽用?漂亮又有什麽用?這世上總會有更年輕、更漂亮的出來,我這樣吃青春飯的,沒有什麽可讓人留戀的東西。”她說著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慕琴歎道:“你這又何必呢,你若是不愛他,趁早離他遠遠的,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二美不說話,慕琴便又道:“說到底你還是愛他的。”二美想說些什麽為自己爭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隔了一小會,她歎口氣,道:“我這輩子算毀在這裏了。”

    慕琴道:“你這可真讓人為難,又愛又恨的,可怎麽辦才好。”二美冷笑了一聲,道:“怎麽辦?能怎麽辦?就這樣了。”說著臉上又流下淚來,慕琴看著她的臉,心痛不已,那其中包含了太多的辛酸苦痛。慕琴安慰她道:“你也不用這樣,你家裏人呢,找他們去鬧一鬧也是好的。”

    二美苦笑道:‘家裏人,家裏隻有我那抽大煙的爹,這會子大約正忙著娶姨太太呢,哪裏有時間來顧及我。”慕琴聽她這樣說,一時不知怎樣來安慰她。二美歎口氣,道:“我也不求他們,我既幫了他一迴,也不欠他的,那個家也和我沒有關糸了。”

    慕琴聽她說的這樣淒苦,又想到她自己的事,也忍不住哭起來。

    蘇太太在廚房裏聽到哭聲,嚇得慌忙跑進來,正看見慕琴和二美兩個人嗚嗚咽咽地哭成一團。蘇太太又氣又笑,她道:“姑奶奶,可嚇死我了。”慕琴見她母親進來了,也就不在哭泣,一麵用手帕擦拭眼淚,一麵對她母親說道:“媽你快去叫陳媽多買些菜來,晚上二美在我們這裏吃的。”她母親答應了一聲,急匆匆地出去了,隔了一會,又端著一碗雞湯進來,慕琴隻說油膩的慌,不願意吃。她母親嚷起來,道:“身子這樣弱,不吃怎麽行?”慕琴急起來,道:“過一會晚上吃,現在不想吃了。”

    她母親聽她這樣說,也就不再勉強,出去買菜去了。慕琴又和二美說了好多安慰她的話,然而二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多數時間是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慕琴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樣一個癡情的人,二美是心甘情願地一筆一筆地臨摹,她想臨摹出那個人的生命,然而,他總有他自已的圖案,而且在不停地變。

    臨晚飯的時候,二美執意要迴去,慕琴也留她不住,隻得讓她走了。蘇太太迴來,看看屋子裏隻有她一個,奇道:“咦,那於小姐呢?”慕琴道:“迴家去了。”蘇太太道:“怎麽不在這吃了,我還買了些肉來。”

    蘇家這一陣子經濟上窘迫的很,這年頭物價又貴,基本上一個月才吃幾次。大人倒是沒有什麽關糸,那小少爺振威卻是臉黃黃的,像豆麵餑餑的顏色,也可能是吃多了。

    蘇先生今天迴來的早,一進家裏就聽傭人說了慕琴的事情,忙跑到樓上去看。先是疼惜地安慰了幾句,而後又抱怨雲瑾,說小白臉真是靠不住,這樣負心。蘇太太也道:“年青人吵兩句嘴是有的,可哪有把我們家慕琴扔在大街上不管的,真讓人寒心,殺千刀的東西。”蘇先生道:“我早就看出來他是這樣一個人,這種人家的孩子最沒家教了,以後可不能再來往了。”蘇太太道:“可不是嗎,還是得找個詩書之家,再不要這樣小門小戶的。”

    他們夫婦倆這樣一唱一和的說起來,慕琴聽著有些不耐煩,她重新躺下,用被子蓋住頭,一口氣透不過來,悶死了也好,反正壓得住他父母的聲音,她實在受不了他們那些話。當初勸著結婚的是他們,現在勸著分離的還是他們,真讓人分不清他父母到底是什麽立場。

    吃晚飯的時候,蘇太太來叫她,慕琴也覺得有些餓了,便隨著她母親一同下樓去。蘇家今天的晚餐和前幾日相比,可謂“豐盛”了,蘇先生特意叫那小少爺振威來一起吃。振威也許是好久沒吃到肉的緣故,一看到有雞湯,便忙不迭地伸出筷子,叨上一塊肉放到嘴裏,還沒有咽下去,頭上就挨了蘇太太一巴掌。

    蘇太太沒好氣的大聲嚷道:“沒規矩的下流坯子,大人還沒吃,你就動筷子,急著吃完挺你的屍去。陳媽,快把他帶走。”陳媽心裏歎口氣,隻得又抱了振威去廚房吃。蘇先生感慨道:“想來都是沒錢鬧的,連孩子也苦了。”蘇太太道:“你不知道現在外麵東西一天一個價,這樣下去叫人沒法過了。”蘇先生道:“快了,再過幾天這個月的薪水就發下來了。”

    慕琴也說道:“我也快發薪水了。”蘇太太唔了一聲,眉飛色舞地笑道:“我倒忘了你了,這一次你可真幫了咱家的忙。”蘇太太非常高興地說了一通話,可忽然她又想到,女兒和雲瑾的事情沒有著落,原來計算好能發一筆小財的,現在也落了空,一想到這裏,她又苦起臉來。

    慕琴草草吃了些飯,便說身體不舒服,自己上樓去了。她站在二樓的窗子前,外麵天是看不懂的混蝕色,月亮隱在烏雲裏,一會黑一會白,讓人摸不透。她和他也是一樣摸不透,究竟她該怎麽辦,她還是愛著他的。也不知雲瑾那裏打消了去南京的主意沒有,假如他真要去了怎麽辦?——不能想,也不敢想!也許他明天就來認錯呢,她這樣想著,自己也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從烏雲裏露出來,這一陣子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人也跟著天氣一樣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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