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停在一家地點偏僻的茶樓前,寧璿下了車以後,拎著皮包走上前。茶樓外麵沒有任何可疑人物,她看到樓前停著兩輛黑色轎車,車裏都有人看守,顯然那些尾隨著都被驅散,沒有記者們可以靠近。


    走進茶樓,整層樓都空空蕩蕩的,不見客人。


    窗邊的四方桌前,寧威正襟危坐。寧璿看到他,立刻抬腳朝木桌走過去,「爸爸。」


    「來了。」


    寧威抬起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吧。」


    拉開椅子,寧璿低著頭坐下。這座茶樓除了他們,再也沒有閑雜人等,想來這樣的清場力度也是因為她吧。


    「這裏沒有外人,方便我們說話。」寧威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主動開口解釋。


    寧璿點了點頭,「那就好,要不然被記者們拍到又要亂寫。」


    「亂?」寧威眼神一沉,不禁笑出聲,「現在我們寧家已經夠亂了,還能怕再亂嗎?」


    聽到他的話,寧璿握著皮包的五指猛地收緊。她眼睛盯著腳尖,始終把目光垂向地麵,「爸,昨天的事情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寧威抿起唇。


    聞言,寧璿咻的仰起臉,有些不敢置信的瞅著他,「您……」


    「這種事情,你也是受害者。」寧威端起茶碗,輕輕飲了口杯中的茶,語氣平靜,「小璿啊,自從你三歲來到寧家,這些年爸爸對你好嗎?」


    「好。」


    寧璿肯定的迴答。當年被帶迴寧家的時候,她隻有三歲,雖然每次看到爸爸,她都覺得有些害怕,但每次去遊樂園玩能夠被爸爸扛在肩膀上,她都好開心好開心。


    這種父愛,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從親生父親那裏得到的,那寧威卻給予過她。哪怕他總是冷著臉,總是對她要求嚴格,可寧璿還是願意按照他說的去做。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爸爸不僅僅把她養大,還供她讀書,給她受教育的機會,讓她能夠享受與同齡孩子相同的家庭快樂!


    這些種種,寧璿不敢忘記。畢竟他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寧威可以如此對待一個不是女兒的女兒,寧璿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放下手中的茶杯,寧威勾了勾嘴角,神情逐漸變化,「寧沉和你從小一起長大,他對你的感情爸爸很清楚。可是小璿,你有沒有想過,如今你的身世被曝光,以後你要如何自處?你又要讓寧沉如何自處?!」


    寧璿心尖狠狠揪了下。


    「他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們寧家未來的希望。我不能看著我的兒子,以後做人做事都抬不起頭,永遠因為他的妻子,成為別人口中茶餘飯後的笑料!」寧威字字尖刻,口氣銳利。


    「爸。」寧璿深吸口氣,緩緩出聲,「您想要做什麽?」


    「嗬。」


    寧威彎起唇,笑了笑,道:「這一次,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你應該做什麽。」


    「……」


    對麵椅子裏的孩子,已然在他身邊二十幾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寧威並不是想把事情做的太絕,原本他想要把這份父女之情長久的保持下去,可惜事與願違。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寧威神情內斂,盯著寧璿變化的臉色,循序漸進的遊說,「這個道理,你肯定明白。」


    垂在身側的五指一點點併攏,寧璿沒有迴答。


    寧威嘆了口氣,又道:「你媽媽現在血壓很高,人還在重症監護室觀察,她之所以犯病,還不是因為心疼寧沉嗎?」


    「媽媽的病情很嚴重嗎?」寧璿臉色焦急的問。


    「醫生說,如果血壓能夠降下來還好,如果降不下來……」


    心底某處驀然緊縮,寧璿眼眶一瞬間泛紅。


    「小璿。」


    寧威目光直視,落在寧璿的眼底,說道:「爸爸相信,你是愛寧沉的,像我們一樣愛他。既然你愛他,就不能看到他受到傷害不是嗎?而且未來將要受到傷害的,不止是寧沉,還有寧家,還有寧氏集團。今早寧氏的股票大跌,旅遊區的項目都受到幹擾。」


    這些話,寧璿無力反駁。


    「爸。」她目光低垂,聲音平靜的迴答,「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聽她這麽說,寧威緊蹙的眉頭終於鬆了鬆,「爸爸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一定可以做出對寧沉,對你自己都好的決定!」


    話落,寧威拉開椅子站起身,直接走出茶樓。


    窗外陽光明媚,寧璿偏過頭,眼前被強光刺激,不得不閉上眼睛。


    早上十點多,明騰的會議還沒結束,就被秘書請出會議室。他快步走迴辦公室,推開門進去後,目光充滿驚訝,「喲,你怎麽出院了?」


    沙發裏的女人麵色還有些憔悴,不過精神挺好,「明騰,昨天的新聞我們為什麽要報導?」


    明騰吩咐秘書去倒水,幾步走到她的身邊,「別急,坐下慢慢說。」


    今天清早起來,喬南執意從醫院出來,直接吩咐司機迴到電視台,「怎麽可能不急?那些新聞報導直指寧璿,很多報導的事實根本就沒有依據,純粹就是惡意攻擊!」


    接過秘書送進來的熱水,明騰笑著放在她麵前,道:「來來來,先喝點水,你這才生完孩子就跑出來,要是讓鬱錦安知道還不又要跑來跟我打架?」


    喬南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是啊,她才生過孩子就跑出醫院,確實體力不支,但關係到寧璿,她又不能不管。


    「放心,我馬上就迴醫院。」


    「小寶寶好嗎?」


    「好。」


    聊了幾句話後,喬南發現這個男人故意扯開話題。她還惦記醫院裏嗷嗷待哺的幼子,哪有心情同他亂扯,隻好拿出殺手鐧,「明騰,如果你不把那些報導撤銷,從今以後,你都別想再見九寶!」


    「喂!」


    明騰立刻變臉,「你這樣很過分!」


    「我哪裏過分,你才過分。」


    好吧。


    笑著搖搖頭,明騰無奈的苦笑了下,「南南啊,我們之間果然沒有默契。」


    「……什麽意思?」喬南沒有明白過來。


    「寧璿的事情既然鬧出來,必然就會有人報導。而且那天在場的電視台,除了安錦和星耀,還有很多地方台,這些渠道並非我們可以一手把控。我已經分析過,這麽大的新聞,肯定會被曝光,但如果安錦和星耀都不發聲,那麽出聲的那些報導,隻能是誇大其詞,使勁往寧璿身上潑髒水,混淆大眾視聽。」明騰臉色沉寂,分析的頭頭是道。


    喬南眨了眨眼,心底的怒火慢慢平復,「所以你這麽做,是想要為寧璿發聲?」


    「當然。」明騰點頭,「至少要讓大眾看到,還有媒體能夠有相反的評論,我們星耀所報導的內容與那些一直的謾罵相反,那麽就會有人思考,有人去辨別。」


    這話很有道理,喬南終於鬆口氣,「不好意思,是我太衝動了。」


    「不會。」


    明騰笑了笑,道:「如果我的好朋友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會坐視不理。你放心好了,雖然我們靠新聞吃飯賺錢,但什麽錢應該賺,什麽錢不應該賺,我很清楚。昧著良心說話的事情,我不會做,星耀也不會做!」


    喬南噗嗤笑出聲,「嘖嘖嘖,我忽然有點後悔。」


    「後悔什麽?」明騰挑眉盯著她。


    「如果不是我先遇見錦安,我想,我肯定會選擇你。」


    「嗬,你現在後悔了嗎?」


    辦公室大門咻的被人推開,走進來的男人深棕色瞳仁熠熠生輝。喬南隻覺得後頸一緊,急忙朝著明騰使眼色,並且壓低聲音,「我剛剛說過話的話,全部作廢!」


    「……」


    「誰讓你跑出來的?」前來抓愛妻的男人,表示很生氣。雖然醫生說順產可以下床活動,但她竟然活動到醫院外來了!


    「嘿嘿。」喬南立刻站起來,跑到鬱錦安身邊,「老公,我錯了。」


    認錯態度還不錯,鬱錦安臉色稍有緩和,他抿唇盯著對麵的男人,道:「明總,給你添麻煩了哈。」


    「不會。」


    明騰起身過來,笑道:「她也是關心寧璿,這件事我一直都在跟進,能夠幫忙的地方,我肯定盡力。」


    「費心了。」鬱錦安斂下眉。


    「對了,周末我去接九寶可以嗎?」


    「可以可以。」喬南先一步迴答,神情特別溫和,「周末我就出院了,歡迎你來家裏。」


    「那正好,我還沒過去道喜。」


    不久,鬱錦安帶著妻子離開,明騰看著他們走遠的身影,薄唇一點點彎起。有些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特殊,就好像他與喬南,愛人做不成,卻變成親人。


    吧嗒。


    寧沉打開門迴來時,客廳中飄著滿滿的咖喱香氣。他換了鞋進去,果然看到廚房中有人影,寧璿正在煮飯。


    「迴來了。」寧璿帶著圍裙迎出來,「媽媽的情況怎麽樣?」


    寧沉神情稍有疲憊,道:「還在重症室觀察,現在血壓很高,如果這幾天不能降下來的話,會很麻煩。」


    頓了下,他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對不起,我一直在重症監護室,所以沒有辦法接你的電話。」


    「沒關係。」


    咖喱的香氣很沖,寧沉走到廚台前看了看,盯著她問,「你在做咖喱牛肉?」


    「嗯。」寧璿應了聲,「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你有沒有出去?」


    寧璿點頭,「我去見過……我媽媽。」


    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落寞,寧沉並沒有多問,隻是走上前將她抱入懷裏,「最近你都不要出門,雖然有人跟著你,但那些記者本事也不小。」


    「好。」


    從他懷裏抬起頭,寧璿彎起唇,「你餓了吧,快去洗手。」


    昨晚一直守在醫院,直到今天,寧沉確實沒有怎麽吃東西。他轉身去洗了手,再次迴到餐桌時,看到咖喱牛肉已經出鍋。


    「味道怎麽樣?」


    寧沉嚐了口,眼底笑容明亮,「不錯,就是肉有點老,下次注意火候。」


    「好的。」


    也許餓的太過,又或者心裏裝著太多事情,總之寧沉沒吃幾口就飽了。他看著對麵椅子裏的人,眉頭輕蹙,「這幾天的報導肯定要比較激烈,不過我都已經打過招唿了,後麵那些新聞就會大量減少的……」


    「其實也沒什麽。」寧璿抬起頭看著他,「我自己就是做新聞的,每天看別人的故事看的那麽多,今天看看自己的故事,也不錯。」


    「小璿。」


    「你吃飽了嗎?」


    寧沉點頭,隨後寧璿先把餐具端起來,走進廚房。


    廚房中的光線有些暗,寧沉一步步走到她身後,張開雙臂圈住她的腰,「等過幾天媽媽病情穩定了,我們出國度蜜月吧。你想去哪個國家,這幾天好好想一想,我讓人準備。」


    「寧沉。」


    「嗯?」男人俯下臉,下巴墊在寧璿的肩頭。


    「我們……」


    寧璿雙手用力攥緊手中的瓷碗,努力讓聲音平靜,「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麽?」


    身後的男人一怔,繼而抬手板過她的肩膀,銳利的黑眸落在她的眼底,「今天你還見過誰?」


    沉吟片刻,寧沉眯了眯眼,「是不是我爸爸見過你?」


    寧璿輕咬唇瓣。


    「我去找他。」寧沉大步走出廚房。


    「不是爸爸的問題。」


    身後的人忽然開口,寧沉往前的腳步停住。


    「是我的問題。」寧璿低頭摘掉身上的圍裙,驀然一笑,「我的身世已經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笑話,這是永遠都無法抹去的汙點。」


    「小璿,這不是你的錯。」寧沉幾步走到她的麵前。


    寧璿點點頭,道:「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


    頓了下,她無力地抬起雙眸,直勾勾看著寧沉的眼睛,「這不是我的錯,卻是我永遠都無能擺脫的醜聞!」


    寧沉薄唇微動。


    「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受到連累,也不想讓寧家和寧氏集團因為我受到傷害。他們都是無辜的,你也是無辜的。」寧璿一口氣說完。


    「我不怕連累。」寧沉聲音低下來。


    眼前騰起一片水霧,寧璿很用力的點頭,「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還有父母,還有寧氏集團,我不能讓你用他們來一起陪我。」


    寧璿慢慢抬起右手,無名指中那抹閃亮的婚戒恍惚著她的視線,「寧沉,我希望你可以懂我,就好像我懂你一樣。當初你知道我的身世,卻一直都不肯告訴我,為什麽呢?」


    「因為你想要保護我,不想讓我受傷。」寧璿抿著唇,很小聲的說道:「從小到大,你都在保護我,每一次都是你保護我。今天,我也想保護你一次!」


    「如果今天換做是你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想,你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


    寧沉心尖狠狠縮起來。


    「我們離婚吧。」寧璿緊扣右手,任由無名指中的那抹尖厲刺痛,紮入掌心。


    寧沉深吸口氣,臉色逐漸陰霾,「我不答應。」


    「你可以考慮三天,如果三天後你還是這樣的態度,將有我的律師出麵去法院起訴。」


    「寧璿!」


    「我已經決定了。」


    「……」


    碰——


    大門重重被甩上的聲音,如同耳光落在寧璿的臉頰。寧沉離開的背影,落在她的眼底,變成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


    許久以後,她才有力氣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頰。


    一片冰冷的濕滑,淚水浸入肌膚。


    原來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愛的人不愛你。


    而是你們明明那麽相愛,明明那麽努力,卻終究無法走到最後。


    「唔!」


    寧璿低下頭,將整張臉埋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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