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像個木偶一樣靠著床背坐著的顏葉舒,耳朵裏忽然飄進幾句話。


    “席慕雲真的好可憐,一夜之間,父母都去世了。”


    “對啊,好憔悴,看得我都覺得心疼!”


    顏葉舒從失魂的狀態中一下驚醒,掀了被子就下床,無意識地扯掉手上的輸液針管,急切地向門口那兩個護士追過去,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你們說什麽,父母都去世了?”


    一個護士驚唿出聲:“哎,她清醒了?”


    被顏葉舒抓住手臂的護士也嚇了一跳,迴不過神地嗯了一聲,然後又憐憫地點點頭,“您是問席總嗎?是的,他父親因為妻子去世,受刺激太大,突發心肌梗塞,昨天夜裏突然就去了,大家都沒發現……”


    顏葉舒抓著護士手臂的手抖起來。


    她現在就像是被人再次拎起來猛地塞進冰冷的水裏,已經嗆得全身麻木,渾身僵冷得就跟一塊鐵一樣,硬硬地挺直在那裏,心底突然就生出一種不甘到極點的絕望。


    她猛地放開護士的手,轉身就跑。


    她甚至不知道席慕雲現在哪裏。


    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找到他的。


    席慕雲緩緩轉過身來,看著赤著腳,手上還纏著紗布的顏葉舒。


    他的目光遙遠而空洞。


    眼淚一下就滑落顏葉舒的臉頰。


    她的雙腳就像被固定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


    席慕雲忽然又轉迴頭去,麻木地走開。


    顏葉舒的心一下收緊。


    她正要動,一隻大手忽然落在她瘦弱的胳膊上,是曾平。


    “他現在太痛苦……你還是先迴病房,你的身體很差……”


    顏葉舒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她忽然抹掉眼淚,鼓起勇氣一般,掙開曾平的手,快步地向席慕雲追去。


    她在轉角追上席慕雲,抓住他冰涼的手。


    他像被針紮了一樣,條件反射地想要抽走,然而顏葉舒更用力地攥緊。


    她蒼白著臉,仰著頭,大眼緊緊盯著他一夜之間滿是青色胡茬的臉。而他卻沒有看她。


    “別倒下!”她幹啞的唇艱難而堅定地吐出這三個字。


    他此時如同冰山一樣堅硬的心髒,極細微地震了震。


    但他還是緩緩地將她的手指一點點掰下。


    他的聲音比她的還要啞,還要暗沉:“我有很多事要忙,你好好休息。”


    他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


    再次背對著她,僵硬地挺直脊梁大步走開。


    顏葉舒慢慢地走迴病房,發現家人都滿臉焦慮地等在那。


    “舒兒……”鬱瑾梅一見到她,忙迎上來握住她的手,急切地問:“你跑去哪兒了?今天感覺怎樣?”


    顏海星和冉青青,還有陳叔,一個個神色緊張的樣子,看在顏葉舒的眼裏,不知道為什麽竟那麽想逃避。


    她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麽席慕雲會害怕見到她。也許,除了那個她害怕的原因,更是因為,他現在是誰都不想麵對。


    受了傷的獸,隻想單獨地呆在洞穴裏,連光都想避開。


    顏葉舒垂下眼簾,輕聲說:“媽,我沒事。你們不要再來看我了,都忙自己的事去吧。我想出院,迴青園去照顧小楠和小哲。”


    “這……”鬱瑾梅猶豫地看向兒子。


    顏海星便說:“姐,如果你確實想這樣,那就這麽辦吧。我去幫你辦出院手續。”


    “好。”顏葉舒輕輕地應了一聲。


    出院迴到青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感覺,仿佛整個庭院都空了,蕭條得讓人落淚。


    小楠一見到顏葉舒,眼淚就掉了下來,忽然就衝過來抱住她,喊了一聲“葉舒姐”,就整個哽咽住了。


    顏葉舒的眼淚頓時比他的還要洶湧,簌簌如雨,不自覺將他幼小的脊背攬緊。這孩子,因為她,竟成了孤兒。


    不不,不是因為她,她承受不了這個責任!不,這些不是因為她!她的眼淚更兇了。


    “小楠,你會堅強嗎?”顏葉舒將他帶到客廳坐下,抹去他眼角的淚,望著他哭紅的眼睛,輕聲問。


    “我不知道,葉舒姐姐。”他嚎啕大哭起來。


    “小楠別哭。”顏葉舒不禁又抱住他,“我知道你很難受,姐姐比你還難受。”


    眼淚總是滑落下來,她來不及去擦拭,哽咽著,“但是小楠,你知道嗎,這世上,總會有很多我們不希望的事情發生。父母離世,這是最大的打擊,可是,”顏葉舒哽咽著,努力地說,“你還有很長的人生,不能被悲痛打倒,你要堅強起來,做一個男子漢。男子漢就是,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能勇敢地麵對,毫無懼色……”


    小楠不停地抹著鼻涕眼淚,哭著點頭。


    顏葉舒又說:“你放心,慕雲哥哥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我也會,你還是要努力做一個開朗樂觀的小楠,知道嗎?”


    “嗯,我會的!葉舒姐姐,你以後一定不要離開我好嗎,不要像父親和母親一樣……”小楠又哭起來。


    “不會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長大成一個勇敢的男子漢!”顏葉舒抹幹自己的眼淚,又幫他細細地擦幹淨臉。


    小楠漸漸平靜下來。


    顏葉舒摸著他柔軟的短發,柔聲說:“小楠,最近你不能老是呆在家裏,要正常去學校,這樣你就不會因為有時間想太多,感到難受。我會送你去學校,如果你在學校也覺得難受,就跟老師說,我去看你,好嗎?”


    小楠倚在她的懷裏,輕輕地點點頭。


    晚上席慕雲沒有迴來, 顏葉舒打電話問曾平,他說席慕雲一直將自己鎖在辦公室裏。


    顏葉舒心裏明白,就拜托曾平好好看著。“青園我會照看著,你讓他放心。”


    曾平沒想到那天深受打擊連人都不認得的顏葉舒,一下就堅強理智得像變了一個人,但這對於現在一團糟的局麵來說,是件好事,所以他反而暗暗鬆了口氣。


    席承峰的突然去世對席氏集團的打擊雖然不至於影響巨大,因為席慕雲早就接替席承峰管理了,但一代梟雄去世,多少給了一些宵小之徒一點幻想和錯覺,不免蠢蠢欲動。


    而席慕雲現在的狀況,是根本什麽也做不了。許多的瑣碎事情都得曾平去處理,單是遺產繼承,葬禮,這些就足以忙得頭昏腦脹。他還得讓人盯緊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曾平在焦頭爛額中過了三天,席慕雲終於一臉胡茬,眼袋青黑地迴了青園。


    他去父親的臥室倒頭就睡,一直睡到晚上,起來後疲憊地迴自己的房間拿衣服洗澡。


    將那一臉的胡茬刮掉,人又年輕了,但一張臉看起來好像突然瘦了一半,十分陰冷,竟有點像父親的模樣了。


    他這幾天一直在想,可是並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麽。


    仿佛很多很多的記憶,都不經意地湧上來,在腦海裏,像火車窗外的風景,不停地閃過。


    突然他就感激父親了。


    恨了他那麽多年,在他死後,席慕雲卻突然就隻剩下感激,還有,說不清的東西。


    感激他陪著母親到另一個世界去,這樣,他們兩人都不會再孤單了吧。


    本來最近,他們也很幸福的。


    席慕雲抹了一把臉,將那想要湧上來的酸楚抹掉。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接下來會很忙,這並不是壞事。


    席慕雲下樓的時候,正好看到顏葉舒上來。她是見他睡了這麽久,掂記著他沒吃東西。


    兩人停在樓梯中間,一上一下。卻在目光對上那一刻,不約而同地躲開。


    “飯菜還熱著,你去吃點。”顏葉舒低著頭說。


    席慕雲嗯了一聲,沒看她,先下了樓。


    顏葉舒轉身也跟在他後麵。


    到了餐廳,顏葉舒幫張媽將飯菜端上來,盛好飯和湯放到席慕雲的麵前。


    他沒說什麽,拿起筷子,低頭吃起來。


    看著他吃了不少,顏葉舒的心裏鬆了口氣。


    席慕雲吃過飯,去看了一下小楠和小哲,沒說什麽,然後就去書房了。


    顏葉舒將小哲哄去睡覺後,又特別跟小楠說了好一會兒話,安慰他,看著他睡著了才離開。


    迴房間前,顏葉舒先去書房偷偷看了一下席慕雲。他打開著筆記本在那在看著資料,神情很嚴峻,顯得那泛青的臉,更加瘦了。


    顏葉舒想自己送杯飲料進去的,但想起晚飯時他那逃避的眼神,她的喉嚨有點哽,轉頭走開,吩咐下人給他送了一碗百合蓮子湯。


    顏葉舒最近也老是失眠,整夜地失眠。


    她沒有迴她以前和席慕雲的主臥睡,而是在客房睡。


    睡不著,心就會亂想,而亂想,會耗盡一個人的力氣,讓人更加的頹廢,恨不得逃離這個世界,或者死掉。


    所以,她不能讓自己亂想。和席慕雲一樣,她也是靠工作來打發痛苦的夜晚。


    ……


    席慕雲父母的葬禮很低調。


    媒體擠破頭想要獲得一些采訪和照片,但都被曾平阻擋下來了。


    甚至很多交情不深,出於抱大腿或客套想來吊唁的,都沒讓來。


    席慕雲隻想安安靜靜地送走父母。


    那天,顏葉舒緊緊地摟著小楠和小哲,拚命忍著眼裏的淚。


    小楠也拚命地咬著唇不哭,他在心裏想了,他要當一個勇敢的男子漢。


    小哲不懂為什麽大家這麽難受,不是說爺爺奶奶隻是去旅行了麽,要很久才迴來。


    但是看到眾人臉上的悲戚,他也難受起來,眼裏噙滿了晶瑩的淚珠。


    席慕雲從頭到尾都冷靜沉默著一張臉,看不出情緒。


    但顏葉舒可以感覺到他身上厚厚的盔甲,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麵對驟然失去雙親的巨大悲痛,仿佛突然在他的周圍豎上了一堵厚厚的牆,沒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顏葉舒與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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