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這個詞甚少出現在顧初的生活之中。


    在瓊州,平日裏加上表姐迴來也不過小貓兩三隻,寥寥幾人也撐不起“宴”這個字,但更多的顧初覺著,沒了“宴”字,家人一起吃飯才能算是融洽。以往,就算是盛極一時的顧家,也沒說會用“宴”字來形容家人團聚的一頓飯。


    姨媽家不大,很傳統的兩室一廳,房間格局中規中矩,卻勝在三麵朝陽,所以,不論是早上還是中午,又是到了夕陽西下下,在這個房子裏就能感受到從日出到日落的風景了。打從顧初懂事就知道姨媽一直住在這,這是姨夫買的房子,後來姨夫也賺了很多錢,也萌生過像是父親一樣在一線城市買房子的想法,但姨媽沒同意,她說她就喜歡瓊州,就喜歡這個房子。


    再後來,姨夫去世了,許桐畢業後就在北京工作,顧家出事,最開始的幾年也影響了姨媽家的生活條件。姨媽沒少在她麵前數落著:你們一個個的都沒有省心的,瞧瞧別人家的孩子,那些賺了大錢的不是給父母買豪宅就是帶父母出國旅行,你們呢?一個在北京累死累活的,平時打電話都找不著人,一個連正式工作都沒有,還有一個就是米蟲,隻會伸手要錢。


    這話顧初以前沒少聽,聽一次,心裏就刺痛一次。


    再後來,許桐在北京發展得越來越好,也動過接姨媽去北京的念頭,姨媽卻死活都不同意,嚷嚷著說,咱家的根兒就在瓊州,我還能去哪?你那個死鬼老媽都還埋在後山上呢,我走了誰還能去看他?


    許桐又想著在瓊州給姨媽換套大點的海景房,又被姨媽給訓斥了:有點錢就存不下了是吧?我看你是沒嚐過沒錢的滋味!別折騰那點錢了,有那麽心思還不如用在找對象上!


    於是,在之後的幾年光景,姨媽埋怨的話題從房子又轉成相親上,可真要麵對這件事了,姨媽的態度似乎又變得不那麽“隨和”了,以前她總是說,隻要有男人能接著你們三個我就謝天謝地了,而現在,盛天偉明顯著就是衝著許桐來的,姨媽可就不那麽好說話了。


    盛天偉來得最早,穿得那叫一個西裝革履,如果把領帶換成個領結,就會讓顧初聯想到歐式皇家晚宴的架勢。因為之前來的那一次送了不少節日禮物,所以這一次來他就抱了一大束的康乃馨過來。


    康乃馨,母親之花,有敬重之意。


    隻可惜,姨媽對於盛天偉的這番盛情沒有太積極的迴應,接過之後說了句,“這錢花得浪費了,再漂亮的花擱著擱著就枯萎了,還不如全都買吃的喝的,最後還進了自己的肚子。”


    盛天偉許是沒料到岑芸的態度會轉變如此之大,明顯地怔楞一下。許桐雖說有點惱盛天偉這次自作主張來了瓊州,又來了一招先打後奏,但見岑芸對盛天偉有了明顯的挑剔後,心裏多少有點不舒服,便說了句,“媽,這隻是人家的一點心意。”


    “你還沒嫁出去呢,幫著外人說話!”岑芸又懟了一句。


    弄得許桐也尷尬不已。


    還是顧初在旁馬上招唿,“盛總盛總快過來坐,姨媽家可不需要門神。”


    盛天偉畢竟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主兒,很快恢複了一貫的悠然,擇了沙發一角坐了下來。


    岑芸雖說表麵不客氣,但待客之道絲毫不含糊。光是茶葉,就擺了五六種出來,各色糕點、果盤,那叫一個齊全。顧初心裏明白,姨媽並非針對盛天偉,許桐是她的掌中寶,這盛天偉一猛子來了個身份轉變,她總要好好試探一下才行。


    盛天偉落座沒多大一會兒,令顧初驚訝的是,陸北辰也登門了,更讓顧初想不到的是,他身後跟著羅池。兩人也同樣穿得正式,尤其是羅池,平日裏因為破案總是不拘一格的雞窩式亂發,今天卻弄得立整,看上去精神極了,顧初差點沒認出他來。


    跟顧初同樣怔楞的是顧思,見了羅池跟見了鬼似的,指著他,“你、你——”


    羅池衝著她揮揮手,笑得跟招財貓似的。


    顧初沒搭理陸北辰,扭身迴了客廳,跟許桐和盛天偉聊天去了。岑芸見狀後,不滿搖頭,“這一個個的都犯什麽毛病?上門都是客,這點道理都不懂了?”


    陸北辰和羅池誰都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不少水果和糕點,岑芸接了陸北辰手裏的那份,見顧思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喝了一嗓子,“傻愣著幹什麽?過來接一下。”


    顧思不情願地上前,接了羅池手裏的東西。羅池馬上道,“不用不用,我直接送進廚房。”於是,屁顛顛地跟著顧思將東西一起進了廚房。


    岑芸忙請陸北辰進客廳,那邊,顧初正在聽盛天偉說公司裏好玩的事,被逗得咯咯笑。許桐先是看見了陸北辰,眼睛一亮,“陸教授?”


    一句“陸教授”令盛天偉止住了聲音,他抬眼,正好與陸北辰投過來的目光對在了一起。


    岑芸走上前,照著顧初的肩膀給了一下子,疼得顧初哇哇大叫,“姨媽,疼!”


    “越大越沒規矩了!”岑芸不悅,“你上司……北辰都來了,你倒好,跟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這,幹嘛呀?打算把自己做成年畫掛牆上啊?”


    顧初敏感地察覺出姨媽對陸北辰稱唿上的改變,以前倒也這麽叫過陸北辰,那一次純粹是為了他是她的上司而故意拉近關係。但這次陸北辰來,就算什麽都不說,憑著姨媽的聰明勁兒應該不難看出點倪端來,否則就不至於再見他後左一聲陸教授右一聲陸教授地叫了,一句陸教授,其實就是姨媽在刻意與陸北辰保持了距離的體現,但此時此刻,姨媽又叫了他“北辰”……


    這令顧初百思不得其解。


    大腦飛速運轉,思維定格在上午陸北辰進家門的那一刻。


    那個時候,姨媽還稱他是陸教授,因為,她可能意識到陸北辰來家拜訪的目的沒那麽簡單。然後就是她來了,臨去相親之前,姨媽對陸北辰的稱唿都沒有改變。


    那麽,她離開後陸北辰離開前的這段時間,成了關鍵。


    相親的咖啡館離姨媽家不遠,確切來說,整個瓊州就是巴掌大點的地兒,想找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當陸北辰趕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麵見了那位婦科大夫,從時間上來看,陸北辰肯定是在姨媽家逗留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陸北辰與姨媽在交談什麽?


    絕對不是客套的話,否則姨媽不會像現在似的心甘情願稱他為“北辰”。


    難道,陸北辰跟姨媽承認他們之間的事?想來事情也沒這麽簡單。


    如果陸北辰是作為她上司的身份出現,姨媽必然會敬重他在其專業領域中取得的成就。但如果他是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現,姨媽必然會翻臉。


    姨媽對他職業上的成見不是一般的深,態度更是明確:不能從事法醫工作,不能嫁給從事法醫工作的男人。


    顧初一直清楚姨媽說一不二,如此強硬的態度卻來了個轉變,隻能說明兩點:第一,陸北辰徹底說服了她;第二,陸北辰向姨媽說明他們隻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心沒由來地一緊。


    陸北辰對於她漫不經心的態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唇角淡淡含笑,縱容了她的這般“不敬”,倒是許桐,態度熱情,“沒想到您也來了。”


    陸北辰唇角明顯上揚,朝著許桐微微頷首,當是打過了招唿。再轉目落在盛天偉身上時,笑容蔓上了雙眸,緩步上前,朝著他大手一伸,“盛總,好久不見了。”


    盛天偉的神情也早是由驚訝轉為和煦,主動上前與陸北辰相握,爽朗一笑,“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看見你,我們是好久沒見了,能有……”他微微思考一下,“兩三年沒見了吧?”


    陸北辰笑容始終淡淡,“兩年前,在美國。”


    當時他是應fbi的邀請處理案子,正巧年柏彥也在美國便攢了一場局,那是他跟盛天偉的第一次見麵,這幾年過去了,大家都知道彼此的消息,但真正撇開公事聊天吃飯的,還就唯一的那一次。


    “對對對,是在兩年前。”盛天偉哈哈大笑,又道,“你是炙手可熱的紅人,想見你一麵可是很難啊。”


    “盛總謬讚了。”


    岑芸見兩人這番談話,驚訝,“你們認識?”


    “平時都是各奔東西,但絕對是能聊得來的朋友,一見如故的朋友。”盛天偉十分豪爽,一條胳膊直接搭在了陸北辰的肩膀上。


    顧初在旁看著心驚膽戰,她是知道陸北辰的毛病,最討厭別人對他動手動腳,上一次羅池也這麽搭著他,結果被他毫不客氣地甩開了,跟羅池說,我對同性不感興趣。


    題外話:


    第一更,第二更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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