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辰頓步,朝著裏麵那間房門緊閉的屋子裏指了指,“我進實驗室。”想了想,又說,“對了,化驗室你也可以用,如果你對文件裏的藥物成分有些拿不準的話,化驗室裏也許會幫上你的忙。”


    “啊……”


    “你是學醫的,化驗室對你來說不陌生吧。”陸北辰似笑非笑。


    當然不陌生,以前她在大學的時候每周都要有幾天往化驗室裏鑽,不過,她是去見陸北深。可麵對著陸北辰,她無法說出這番話,隻能點頭。


    “午飯也在這裏吃,附近有家餐廳的東西還不錯,我會點好。”陸北辰說到這兒,頓了下,故意又問,“沒問題吧?”


    有問題,但你能在乎別人的提議嗎?顧初心裏暗憤,眼前這個男人笑得看似厚貌情蜜,實際上一股子老狐狸的狡猾,咬了咬牙,清清嗓子道,“沒問題啊。”


    陸北辰忍著笑,湊近她,打量著她的表情。顧初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又因為他的靠近心髒亂跳,輕推了他一把,“看什麽呀?”


    “你的眼睛告訴我,其實你很害怕。”陸北辰笑了。


    說得顧初尷尬極了,便跟他急,“誰害怕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眼睛告訴你我害怕了?”


    “語言邏輯還不錯,看來沒那麽害怕。”


    “我學醫的時候什麽沒見過啊。”顧初給自己壯膽的同時也在他麵前提升士氣。


    陸北辰狀似了悟,“也對。”


    顧初聽他這麽答複,氣就矮了一截,他不會真的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吧?果不其然,陸北辰真沒打算跟她留在一個辦公區,笑得很是輕淡,說,“工作吧。”


    完了……


    顧初咽了下口水。


    “哦對了,你最好不要亂跑亂翻,不定有什麽死人的器官會被你翻出來。”陸北辰很是“認真”地叮囑了她一句,“你應該清楚,能在這裏出現的死人各個都有原因,跟提供醫學解剖教學用途的屍體可不同。”


    “死人的器官?”顧初冷不丁打了個顫,脫口而出的聲音也變得尖細了,“死人的器官不都是在實驗室裏嗎?怎麽會在辦公區?”


    陸北辰唇邊笑容擴大,“怕了?”


    顧初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強烈,馬上調整情緒,“沒有啊,我隻是……提出疑問而已。”在誰麵前示弱都行,唯獨麵對他不行。


    “精神可嘉。”陸北辰的笑意味深長,見她還要反駁,又不緊不慢地補了句,“我是指,你積極發現問題提出疑問的行為。”


    顧初攥了攥手指,她發誓,就算嚇得尿褲子她都不會跟他吱一聲。


    “行了,我不打擾你了。”陸北辰說著,又突然不合禮數地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如果害怕,歡迎隨時進來找我。”


    顧初臉一扭,避開了他的大手。陸北辰笑了,轉身進了那個不透光的房間。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當陸北辰將裏麵的房間門關上後,這裏似乎連時間都凝固了。顧初下意識地環顧周圍,工作設備齊全,可空曠的環境就隻有她一個,老天,都沒人在這裏上班嗎?哪怕有一個人遠遠地坐在那也行啊。她知道其實自己跟陸北辰就隔了一道門,可不在視線範圍內的話,人總會胡思亂想。


    顧初緊緊抱著文件,選了一個座位坐下,手指碰觸到了桌麵時都覺得涼。這裏一切似乎都沒有溫度,桌椅、電腦、筆、各種儀器……還有,在房間盡頭的那個人。


    其實她膽子並不大,但很多朋友送給了她“顧大膽”的外號,那是因為她不想被人看扁更多時候在裝腔作勢罷了。她怕黑,尤其是怕鬼,當然,學醫的她深知這世上沒有鬼,可鬼這種東西不能深究的,畢竟誰都不能肯定地來解釋世上的一切怪相吧?學醫那會兒她選擇了內科,原因就是怕血,怕那些血淋漓的傷口,同時還輔修藥劑學,她想得挺好的,如果內科進不去,能進藥劑科也挺安全。可她好死不死地就遇上了陸北深,結果證明愛情的力量果然是不可估量的,逼著她這個怕血怕黑怕鬼的人改了理想。


    當初,陸北深為了給她克服心理障礙什麽損招都能想出來,好不容易自認為能跟鮮血淋漓的活人較量了吧,現在倒好,這個陸北辰直接把她拉到死人這裏,她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文件翻開,拿筆的手都在顫抖,顧初總覺得這個房間裏陰風陣陣的,背後生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極小的碎步踱到窗子前,玻璃是茶色的,阻斷了大部分的陽光,將房間的光線折損了不少。她試圖開窗,可惜徒勞,沒有一扇窗子是能敞開的。這一刻,顧初很想衝到那個房間門口敲門將陸北辰叫出來。


    深吸了一口氣,她重新迴到座位上,盡量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文件上,陸北辰也算是仁道了,給的她都是一組組藥物的名稱,如果換做是那天一張張死者的照片,在這種環境下她非瘋了不可。


    藥理學她不陌生,學校學過,再加上在醫院的時候她天天跟藥品打交道,隻是令顧初感到驚訝的是,蕭雪生前竟然吃了這麽多種類的藥。當然,平常人最多服用的藥物可能就是一些治療頭疼腦熱的感冒藥,但蕭雪沒有。她是從來都沒感冒過?顧初並不吃驚,蕭雪不是不會感冒發燒,而是就算感冒發燒她也不會吃感冒藥。


    她是多少了解蕭雪的,作為一個每天都在台上表演的演奏家來講,感冒藥是他們避諱的,市麵上大多數的西藥類感冒藥都有麻黃堿或氯苯吡丙胺成分,抑製感冒病菌的同時也會引起嗜睡,對中樞神經有深度控製。所以對於將舞台視為生命的蕭雪來說,每一次的演奏都是攀登高峰的過程,她是要絕對保持清醒的。


    蕭雪服用的藥品中,以保健品為主,大多數是補鈣、補鐵、補血的,各種膠原蛋白、葡萄籽油、綠葉素等等的攝入,雖說保健品不是藥,但照蕭雪這種大批量服用的架勢,這些說不上是什麽牌子的保健品會不會在她體內起到反作用誰都說不準。


    文件中還有一些處方證明,有一種藥是蕭雪長期服用的:心得安。


    心得安?


    顧初遲疑了一下,這在之前的報告中她似乎見過,可沒有引起她的重視,原因是,心得安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藥了,用醫學術語又被稱為普萘洛爾,是緩解心律失常的常見藥。這原本不算什麽,因為據調查報告指出,蕭雪自小患有心律不齊、心跳加速的毛病,如果這是她的缺陷,那麽服用心得安也沒什麽。


    可今天之所以引起顧初的懷疑是,蕭雪這個感冒了都不會服用西藥來控製病情的人,這麽一個對自己要求甚嚴的演奏家,會去服用心得安來緩解常年的頑疾嗎?她選擇的方式有很多,比如適當的物理治療,再比如服用中藥來調節。


    這個疑問盤旋心頭,但又一想,人不是神仙,哪能事事考慮得周全,有可能是蕭雪拿來備用的呢。正想著,身後有道聲音揚了起來,“稀客啊。”


    下一秒,顧初的尖叫聲差點穿透了對方的耳膜。


    羅池僵在原地,揉著耳朵,一臉驚愕地看著同樣一臉驚愕的顧初,好半天才開口,“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顧初捂著心髒,好半天才把氣給喘勻了,不悅地盯著羅池,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小點聲音,“你覺得呢?”他不是嚇著她了,他是快把她給嚇死了,偌大個辦公區跟個荒城似的,一個人影都沒有。這個羅池就像鬼魂似的無聲無息鑽出來,冷不丁冒出個動靜來不是嚇人是什麽?


    “你沒事兒吧?”羅池一臉內疚,他出入這種場合慣了,也沒覺得什麽,但看見顧初臉都煞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幸好他和她還美熟到在背後偷著拍她一下的程度,否則他就攤上事兒了。


    顧初擺擺手,全身癱軟地跌坐在椅子上,她不想理他。羅池尷尬地摸摸鼻子,“那個……陸北辰呢?”


    她懶得跟他說話,朝裏麵指了指。


    羅池有點懊惱,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便徑直往裏走,快到門口時他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其實吧,這裏挺不適合女孩子待著的。”


    顧初置若罔聞,心裏卻想,這話你跟陸北辰說去,她沒事兒在家睡會覺多好,鬼才願意來這種地方。羅池又討了個沒趣,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無奈之下進了實驗室。


    趁著羅池開門的空檔,顧初趕忙抻頭瞅了一眼,但什麽都沒瞅見,裏麵的光線似乎比外麵的還要暗。


    實驗室,陸北辰一身白大褂,他在重新搜查現場照片,一幀一幀地篩查,神情嚴肅。不遠處的屍檢台,白骨森森。見羅池進來了,他也沒有多餘反應。


    “我說你是怎麽想的?”羅池開門見山地問。


    陸北辰翻了張照片,仔細看了看,又翻過,“什麽怎麽想的?”


    羅池指了指外麵,“她怎麽會在這兒?你這是犯了大忌知道嗎?她很害怕。”


    “她害怕是因為你剛剛的行為。”陸北辰眼睛也沒抬一下。


    羅池噎住,轉眼掃到了監視屏,原來他已經開了監控器,外麵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雙眼。卻見外麵的顧初像個小偷似的躡手躡腳地朝著這邊過來,整個人貼在門板上,舉止挺好笑的。


    “她在做什麽?”羅池盯著監視屏不解。


    陸北辰雙眼盯著一張照片,若有所思,卻迴答了羅池的疑問,“好奇,是每個人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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