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遇上到現在,顧初總覺得自己被一根繩子牽引著,被動地瞧著一大群的記者飛撲向喬雲霄,被動地被人拉著遠離了危險地帶,被動地跟喬雲霄通電話,而陸北辰的一句“現在,可以安心為我工作了吧”總是有點奇怪的意味在其中。心中隱隱升騰一絲異樣,隻是,這異樣還未成形。


    “文件在家?”陸北辰問。


    顧初攥了攥挎包的帶子,“不,一直在包裏。”


    “嗯,那我們直迴酒店。”


    顧初低頭,想了許久說,“可以緩一緩嗎?”


    “理由。”


    “今天我有別的事。”總要見一麵喬雲霄才行,不為別的,她至少得知道喬老爺子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了,喬雲霄到底找沒找到合適的醫生,還有喬遠集團目前的處境怎麽樣。這幾個月來喬雲霄也偶爾會打來電話,但更多的是寒暄,對於危機,對於喬家的事喬雲霄隻字不提,可顧初能感覺的到他的艱難,在通電話時他的顧左右而言他、他的強顏歡笑,她不是聽不出來。


    各家有各家的為難,表麵風光,房門一關個中愁苦滋味隻有自己才清楚。改革開放後的中國企業,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喬家跟顧家一樣,都算是同一時期發展起來的企業,但多少不同的是,她的父親屬於白手起家,究其根本,顧家屬於新時代的產物。而喬家的祖上是曆代從商,各行各業都差不多牽涉過,追述曆史也算是商賈世家,家譜上總能在各個時期拎出一兩個在當地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喬家的資本是一代一代攢下來的,直到兵荒馬亂之時,喬家的祖上成了當地經營糧倉和漕運的最大商家,翻查地方誌書還能查到寥寥幾筆,有記錄當時喬家開倉賑糧足足七天七夜,又有支援當地軍閥軍火槍支的記載。


    戰火連天,民不聊生,喬家的風光也收斂了不少,主要以地皮為生,其實說白了就是大地主,就這樣,喬家的商賈曆史也是跟著中國近現代史起起伏伏。晃眼到了新中國成立,喬家的災難便也來了,一場文革差點斷了喬家的命脈。


    除四舊、批林批孔,各種罪名空前的繁多,紅衛兵們四處亂竄,除掉一切跟傳統有關的東西。有時候喬雲霄會跟她講那一時代喬家的多舛命運,當然,他也是聽他父親說起的。喬家被打上了脫離群眾思想腐舊的資本主義烙印,喬雲霄的爺爺更是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一把年齡了整天被拉著四處遊行批判。喬家從上到下被砸得底兒朝上,古董的碎片堆得比房梁還高,雕梁畫棟的大院被一把火燒到四壁光禿,名家字畫撕的撕燒的燒,還有從清宮流傳下來的黃錦龍騰圖,栩栩如生的帝王龍活生生被人挖了雙眼。


    喬家就此沉寂,交地畫押,從此虛心改造。


    但有根的企業總有蘇醒的時候,喬家也注定了世代與商業為伍,雖說曆經浩劫,但世代總會積累人脈,甚至骨子裏早就繼承了商賈的血液。喬老爺子喬致遠也不是條蟲,利用新中國的商機終究還是將喬家重新推上了市場的舞台,喬家舉家搬遷上海,並更名為“喬遠集團”,旗下產業由最初的房產到如今的多產業鏈發展,一直以來順風順水。與當時的顧家並稱為“南顧北喬”,大有武林爭霸之勢。


    但事實上,顧家與喬家產業鏈不重複,在商場上不存在利益糾葛,隻是緣故兩家的發源地才有的稱號,顧家的根在南方,喬家的根在北方,隻是源於此罷了。正是因為沒有利益傾軋,顧初的父親顧澤峰和喬致遠才相交甚好,而喬雲霄的母親井慧更是把顧初顧思當成親生女兒看待。


    喬致遠自然也有意氣風發的時候,喬家風頭鼎盛時,喬致遠可謂是雄赳赳氣昂昂地接受各家媒體的采訪,大談他的成功之道,對於獨子喬雲霄雖說表麵嚴謹,但一擲千金也不是沒有。各家頭版頭條隔三差五就爆出一條:名商喬致遠為愛子國外購置豪宅、富二代喬雲霄私會一線名模、喬致遠愛子生辰再添豪車等等。


    當然,也包括顧家。


    喬家與顧家的訂婚宴,雖說成功堵住了記者們的鏡頭,但依舊擋不住上了頭條的趨勢。


    可就在眾多的花邊緋聞中,也許誰都沒有注意這麽一條新聞:喬遠集團成功注資法企某品牌,橫跨中國內地發展國際道路,慶功宴上,藥業大亨顧澤峰隻身前來祝賀,又提早離席,有當事人聲稱,兩人在宴席上並無多餘交流。


    這是一則被人忽視了的新聞,當天也不是頭條待遇,因為頭條的位置留給了喬致遠與法企負責人簽字儀式的畫麵。


    但顧初記憶猶新,因為就是那一天,喬家和顧家的關係降為冰點,外人從來都不會去揣測,當時她的父親為什麽是隻身來祝賀,也不會在意她的父親又為何提早離席。當年寫這篇報道的記者其實是已經發現了倪端,否則就不會用這種字眼來試圖引起外界的關注,但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這上麵,所以報道也就成了舊聞。


    再後來,喬家在國際情況吃緊的局勢下緊抓時機,連續收購了不少國外知名企業,在國際的商場圈子裏占了不少的份額,一個民營企業搖身一變成了國際舞台上不活或缺的商業角色,可喬致遠愈發地低調了,當金錢成了數字,他反而是沒時間花錢了,媒體頭條上也不再是什麽揮霍和一字千金的字眼,在麵對采訪時,喬致遠更多的是在講他的兒子,身為喬遠集團副總裁的喬雲霄,他希望他的兒子能繼續挑起喬家的重擔。


    而現在,喬家有了危機,喬致遠的身體每況愈下,作為獨子的喬雲霄首當其衝。可顧初明白,喬遠集團的股東們哪個不是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喬雲霄,他是獨子不假,但董事局中不乏有喬家親屬,甚至還有外戚,利益麵前,誰都做不成聖人。


    顧家和喬家的淵源,促使顧初有這份心在其中。


    就如她的母親在臨死前對她說,別恨喬家,他們隻是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事。


    是的,這世上除了父母可以對你無私奉獻外,你憑什麽要求別人也對你盡心盡力?別人,沒有幫助你的義務,能夠在你最困難時伸手拉你一把的人是最值得珍惜的,可就算沒有,你也無權去怨懟別人。


    喬家,是做了他們該做的事,但喬雲霄,是那個拉了她一把的人。


    當然,這段淵源她無法對陸北辰說,其實,也沒有說的必要。在麵對一個搶了自己弟弟女朋友的公子哥時,陸北辰已明確表示了對喬雲霄的厭惡。再者,陸北辰,身為陸門人傑,許是早就見慣了商界的風雲詭譎和家族命運的大起大落,也許喬家祖輩所經曆的浩劫,對於陸門來說不過滄海一粟,那個早早就將資本遷到國外的陸門,經過歲月的積累沉澱日益壯大,成了傳承百年的傳奇,像是神祇似的早早地站在國際的舞台上,遙望著戰火四起的東方古國,沉默、醞釀……有傳言說,陸門參與的不僅僅是商業,還有政治,無論是在當時的兵荒馬亂,又或者是在如今的太平盛世。


    但,傳聞終歸是傳聞,陸門的神秘麵紗始終無人敢揭。


    “這個時候你幫不了他什麽。”陸北辰一語戳穿了她的心中所想,輕描淡寫地說。


    顧初聽他這麽說,一點都不奇怪,依照他對喬雲霄的意見,這種態度也算是好的了。可剛剛盤旋在心裏的異樣就明確了下來,是越加強烈的質疑。


    “陸教授。”


    陸北辰看了她一眼。


    明知問出來的話有可能半路夭折,但還是試探性地問出,“您……”盯著陸北辰掃過來的目光,她又馬上改口了,“你真的是到機場送人嗎?”


    “不然呢?”陸北辰沒看她。


    不然呢?


    其實顧初很想接著問,那群記者,跟你有關嗎?


    “喬雲霄年輕氣盛,做事缺少嚴謹小心,一迴來就惹了麻煩也在所難免。”陸北辰終究還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記者,真的不是你找來的?”憋了半天,還是問出口。


    陸北辰的眉頭皺了一下,方向盤猛地一打,車子突兀地改了車道,引得後麵車輛憤怒地摁喇叭。從顧初的角度看得格外清楚,她覺察到了他眼底的不耐煩。這個問題始終沒能得到答案,很顯然的,陸北辰不想解釋,更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車內就沉默了,隻有陽光在擋風玻璃上靜靜油走。


    半晌後,他才開口,“你想處理你的私事請另找時間,今天,你必須要跟我迴酒店,我能等,案子不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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